“去年,皇上讓狄察回去反省,狄侍郎還沒反省出東西來,人就懸梁了。這不是皇上本意,”霍以驍道,“我和三殿下呢,想替皇上解惑,弄弄明白,狄大人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以至于他當天就投繯了。聽說,與他經手的北疆將士們御寒的冬衣有些關系,當日稽核、采買、制造、輸送,你們應該留了底檔,我們正好翻翻看。”
覃尚書一口氣梗在了嗓子眼里。
好家伙,一砸就砸個大的。
狄察的死,有人可能看不明白,但覃尚書心里門清。
皇上拿狄察警告沈家,沈家不能讓狄察開口,干脆弄死了拉倒。
四公子拿狄察的死做文章,這是要與沈家切磋切磋了?
也是,尤岑自殺,覃尚書最懷疑的也是沈家,大抵,四公子是迂回一番,最終目的,還是尤岑。
這讓他放心了些。
主要的目標在尤岑和狄察,那他就是安全的。
至于他的兩位尚書…
覃尚書睨了兩人一眼,心說,他們大抵有的煩了。
尤其是袁疾,狄察若真的做過些什么,袁疾先前是武庫清吏司郎中,應該不會毫不知情。
這么說來…
覃尚書摸了摸胡子,他突然想到了年前,當時黃侍郎和袁疾吃酒后的那番對話,如今想來,十之八九,兩個都有牽扯。
他又去看朱桓和霍以驍。
別是三個月一過,他的兩位侍郎,又得換人了吧?
這可真是…
流年不利。
放完了話朱桓和霍以驍沒有閑著說查什么就查什么。
瑞雍九年的采辦底檔,全部翻了出來為了比照又翻了前些年給將士們采買冬衣時的檔案,細細致致從頭到尾。
“袁大人,”霍以驍捧著檔案問袁疾“我有些看不懂這幾個變化還請大人講解。”
袁疾硬著頭皮開口,既要解釋通順,又不能露出馬腳來。
“是這個道理。”霍以驍頷首。
袁疾舒了一口氣。
霍以驍轉頭去問朱桓:“殿下,我若沒有記錯,瑞雍九年關內棉花收成不錯吧?”
朱桓頭也沒有抬:“是,那年棉花豐收。”
霍以驍這才又與袁疾道:“之前在戶部觀政近幾年的各種主要作物收成,都看過一遍。”
袁疾笑容干巴巴的:“殿下與公子記性真好。”
“所以你們這年棉花的采購價格,看著不對啊且戶部也披了…”霍以驍皺眉。
袁疾結結巴巴道:“這、這么嘛興許是狄侍郎與閔尚書…”
“嗯哼!”
“咳咳咳!”
一時間書房里兩道聲響,袁疾一個激靈,趕緊閉嘴。
覃尚書搖了搖頭,他們中間竟然有這么一個傻子!
黃侍郎瞪了袁疾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難怪在衙門里熬了這么多年才升上來,就這破膽子,一嚇就開口,能成什么事!
朱桓對這兩位的提醒只當不知道。
霍以驍甚至還悠悠然道:“尚書大人,嗓子不舒服,得多喝茶潤一潤,黃大人是不是染了風寒?這幾天冷,注意身體。”
覃尚書:“…”
黃侍郎:“…”
能說什么,除了“謝謝關心”,什么也說不了。
如此兩天下來,兵部上下,提心吊膽。
挨到了下衙,黃侍郎尋了覃尚書,商量道:“這么查下去,不說狄察那些事,跟閔郝有關的會被翻出來。”
覃尚書道:“怎么翻?沒有證據,狄察是狄察,跟你我有什么干系?”
黃侍郎訕笑,暗暗罵了聲“老奸巨猾”。
這是再套他的話,想讓他承認狄察采買的問題,他之前就知情了。
黃侍郎不能說,只能含糊應兩句。
覃尚書笑了笑:“那兩位都年輕,眼力還差點,底檔都做得很好,你又沒多大的牽連,別整日自己嚇自己。”
黃侍郎背在身后的手緊緊握拳。
這不是嚇自己,而是,他牽連不少,以及,他不敢因霍以驍年紀輕就小看他。
越是小狼崽子,咬人越兇,越狠。
官場老油條還講究個進退、謀略、是不是劃算,狼崽子可不管,聞著味道就撲上來,不咬下一口肉不罷休。
敢打斷二殿下胳膊,敢去順平伯府里大放厥詞,也敢把閔郝直接咬了。
皇子、勛貴、重臣,全惹過。
偏誰都奈何不了他,皇上護著,哪個跟他硬碰硬,哪個吃虧。
黃侍郎不能坐以待斃。
送走了覃尚書,黃侍郎又去找袁疾:“狄察的破事兒,一旦翻出來,你逃不脫。”
袁疾臉色發青。
“三殿下與四公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嚇唬你是夠用了,”黃侍郎道,“我也不想看你倒霉,到時候一揪一串蝦蟹,你去問問沈家…”
袁疾背部一僵:“我和沈家又沒有…”
“沒關系?”黃侍郎冷笑,“沒關系,狄察死了這位置能輪到你?以前沒有,你接任的時候也肯定有了。棉衣采買的好處,最后肯定是歸了沈家,你讓他們拿個主意,別弄得最后,還得再換個人來頂缺。”
說著,黃侍郎拍了拍袁疾的肩膀:“別跟狄察那時候似的,被打個措手不及,早做準備,早應對。”
袁疾聽進去了。
他給沈家那兒遞了帖子。
二更過半,袁疾收到了回復,一頂轎子出門,去了城西的一座宅子。
這里園林景致好,卻不迎客,只沈家的人自己帶些酒水點心,來觀景消遣。
袁疾是第二回來這里。
他被帶到了一位青年跟前。
這人二十五六模樣,姿容俊美,他隨意坐著,身上披著寬大的裘衣,顯得人極其清瘦。
袁疾上前,喚了一聲“唐公子”。
唐公子不姓沈,他叫唐云翳,沈家的表少爺,是沈家年輕一輩中,極其受長輩們看重的一位,甚至,勝過好幾位姓沈的兄弟。
唐云翳道:“怎么?那兩個才去兵部幾天,你就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