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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夜

  夜沉沉的。

  離上元近了,今兒夜里沒有雪,云層薄,月光灑落下來。

  沒有那么涼,卻是足夠的冷。

  那簾子撩著,風從后院吹來,前頭鋪子里,臺面上的蠟燭微微晃了晃,忽明忽暗,最后還是沒抵住這風,徹底熄了。

  錢母趕忙邁進來,把簾子落下。

  與此同時,錢父麻利地重新拿火折子點了蠟燭,室內恢復了光。

  “第一場是在初九吧?”錢父嘆了一聲,“滿打滿算都沒有一個月了,這不是越近就越急嘛,年前還能想著是‘來年’,一旦翻過了年頭,日子算起來就不一樣了。”

  “也是,”錢母點了點頭,道,“可我擔心他。我不懂考場上的那些,但我曉得,人一緊張、一亂,考試就不行。”

  家里開著書畫鋪子,又供著個書生兒子,錢母多少也有些見識。

  錢家最早時不住這里,為了讓兒子念書,念好書,才搬到了香居書院附近,讓他拜入其中,又盤下了這鋪面,一門心思就為了供一個進士出來。

  而念書,也不僅僅只是孩子的事情。

  學業上幫不上忙,夫妻兩人對錢暉的生活很是關心,常常去書院問狀況,先生們時不時地,也會跟他們說些該注意的、能做到的事兒。

  錢父沉著臉坐下,道:“我也沒逼他。我先前不也總說,就我們這樣的出身,在他這個年紀,能考中舉人已經是極其難得的了。

  這要不是在京城,換個鄉下地方,誰家供出個舉人老爺,不是全村擺宴、敲鑼打鼓的?

  我早上還跟他說,這次就是練手,中了皆大歡喜,不中,我們三年后再來。

  結果他陰沉沉地不吭聲,我也沒辦法。”

  “你就不該說這些!”錢母瞪了他一眼,“還當你這個做爹的看不起他!”

  “我哪里是看不起,”錢父聽不得這話,道,“我是心平又氣和,哎,我也不平,讀了這么多年,眼看著要考了,我哪里能真平,不過是裝給他看的。”

  父母之心。

  錢母明白,苦笑道:“你裝的,兒子就看不懂了嗎?我是勸不動他,也不敢勸。等過了節,你去書院尋先生說說,先生的話他聽得進去。”

  錢父應了聲,又道:“他不是和楊繼林熟嗎?楊繼林經驗足,知道怎么平復考前考后的心思,回頭我去楊家,請他勸勸兒子。”

  “算了吧,”錢母嘖了聲,“別給楊家添亂了。考了這么多年,這回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結果。這要是再落榜,沒的叫他老娘、媳婦怪到我們頭上,說暉兒的事情讓他分心了。再說個萬一,萬一暉兒中了,他落了,那怕是結仇。”

  “這有什么仇!”錢父直搖頭,“你們老娘們就是事情多!”

  錢母翻了個白眼,不愿意在這事情上和錢父再爭,轉身回了后院。

  老娘們事多就事多吧。

  設身處地想想,自個兒若是楊繼林的老娘、或者媳婦,供了那么多年,又來一次失望,繼續苦等三年…

  她也得瘋!

  錢母站在后院里,看著依舊亮著燈的錢暉的屋子,目光灼灼。

  前頭鋪子里,錢父坐在那兒,閉目養神,等著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客人。

  事實上,他家的書畫鋪子里,還是多了幾只耳朵的。

  只是,來訪者身形太小,個子又不高,輕輕巧巧越過了門欄,躲在了角落里。

  那是幾只貓兒。

  打頭的自是黑檀兒。

  沒生意時,自然節儉,就那么點蠟燭光,又有架子遮擋,照不亮整個鋪子,它們躲身極其容易。

  黑檀兒聽完了這番對話,與它的小跟班們一起,又出了鋪子。

  幾個跳躍,上個屋頂,最后跑到了錢暉的屋子上頭。

  底下靜悄悄的,倒是錢母,還站在院子里。

  月光下,她瞥見了貓兒們,無奈屋頂高,她想趕,一時也沒有辦法。

  很快,幾只貓兒跑了,只留下一只小不點,趴在瓦上,動也不動,像是打瞌睡一樣。

  錢母見狀,便懶得管了。

  野貓嘛,不吵著兒子念書就好了。

  若是她大呼小叫跟貓兒過不去,反倒是吵著兒子。

  留下來的是只皮毛黃黑相間的貓,很小,比一片瓦都大不了多少。

  而黑檀兒,已經帶著其他貓兒,去了楊繼林家。

  楊家住在一座四合院里。

  黑檀兒到的時候,四合院的正屋漆黑,東廂有油燈光,而西廂點著蠟燭。

  它從院中過,踩在水缸上,看了眼東廂,楊繼林在書案后搖頭晃腦,他又看了眼西廂,蠟燭下圍著三個人。

  一老嫗、一中年婦人,以及,一個青年。

  歲娘說過楊繼林家的狀況,黑檀兒一看就知道,這是楊繼林的老母、妻子與兒子。

  那三人安安靜靜,沒人說話,瞇著眼、就著那點兒光,做著活。

  上元節,最不能少的就是花燈了。

  兒子拿著竹條編框,楊妻和楊母糊紙,誰都不吭聲,卻很默契。

  直到楊母用力揉了揉眼睛。

  “娘,”楊妻道,“你去歇著吧,我和仲哥兒來做。”

  楊母的聲音很輕:“我再熬一熬,離上元沒幾天了,多做一盞是一盞的錢。等過了節,再歇。”

  楊妻聞言,沒有再勸,只手上的動作又快了些。

  黑檀兒看了會兒,離開了楊家。

  這家太沉悶了,都不說話,它能看出什么花樣來。

  又留下一只半黑不白的貓,黑檀兒尋去了王笙家里。

  王笙家的氛圍,與前兩家截然不同,這里爆發了父子大戰。

  王笙正在被他父親罵。

  許是好面子,王父罵人也壓著聲兒,怕叫左鄰右舍聽了去,只是一張臉憋得通紅,可見是氣急了。

  “還有一個月,你連一個月都不愿意好好念了?其他考生,這會兒誰敢松勁兒,就你、就你!這時候還胡來!”

  王笙的臉色也很難看,頂嘴道:“我睡媳婦兒是胡來?媳婦兒娶回來不睡,娶她做什么?”

  王笙的媳婦兒拘束地站在一旁,臉紅得滴血,根本不敢吭氣。

  王父罵道:“你安生過日子,我管你這么多?你自己想想,今兒從天沒黑到都快半夜了,你出過屋子沒有?把你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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