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宴有些發愣。
霍以驍的掌心的溫度,隔得那層薄薄的額發,清晰地印到了她的額頭上。
暖暖的。
除了酷暑之中,霍以驍不太容易出汗,他手心的溫度總是比溫宴高,卻是很干燥。
溫宴則截然相反。
季太醫說她是底子太虛了,容易盜汗,哪怕是春秋時節,歇個午覺,亦是一脖子的汗。
上輩子,霍以驍嘴上沒少嫌棄她。
說她黏黏糊糊,動不動就跟水里撈起來似的。
可他還是勤勤懇懇、本本分分在冬天給溫宴當暖爐。
溫宴很習慣霍以驍身上的體溫。
這輩子,缺少了夫妻身份,男女之間自然而然地會有一層距離,沒有肢體接觸,尤其是,溫宴那次偷襲得手之后,霍以驍更是防她如防賊,就怕溫宴再次出其不意,因而,真就沒有這么貼近過。
當然,這個所謂的貼近,也不過就是一個手掌而已。
在溫宴這兒,這點兒接觸,根本不算事兒。
她愣住,只是因為霍以驍的話。
委屈嗎?
答案并不復雜,或者說,溫宴頃刻間就想解釋:一點兒都不委屈。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從未覺得半點委屈。
家道中落,親人蒙受不白之冤,生活翻天覆地,即便如此,她還是有著自己的幸運。
她回到了京城,拼勁全力翻案、復仇,雖然過程坎坷,但她做到了,而那些艱辛,就像是外祖父以前教過她的那樣:人生在世,想要得到什么,勢必就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金榜題名的背后是寒窗苦讀,沙場揚威的背后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
以及,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運氣。
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會有回報,溫宴能夠報仇,便是足夠的幸運了。
何況,她還有霍以驍。
磨合與探索,磕磕絆絆的,但,只要是對的人,所有的磨礪都掛上了糖霜。
一開始確實不好處,可讓溫宴說,學會從霍以驍口不對心的話語里挖掘出正確的答案,其樂無窮。
更甚者,上蒼又給了她第二次機會,可以去改變、修正一些遺憾。
也讓她有機會,了解、親近年少時的霍以驍。
溫宴見過被各種境遇磨得偏執、陰沉的霍以驍,現在,她見到了一個會揉著她的額發、說“委屈你了”的霍以驍…
被上蒼如此偏愛,怎么可能委屈呢?
桌上的茶盞里,冒著氤氳白氣,熱騰騰的,拂過溫宴的眼瞼。
她眨了眨眼睛,心想,大抵是熏紅了。
溫宴伸手,沒有去碰霍以驍在她額前的那只手,而是把茶盞推開了些:“熏得眼睛痛。”
霍以驍挪開手,注意到溫宴的眼睛周圍紅了一片。
哭了?
還是真被熱氣熏的?
溫宴揉了揉眼,也顧不上紅不紅的,道:“不委屈,真話。”
霍以驍品了品她話里的真假,忽的笑了聲:“不趁機賣慘?”
溫宴笑了好一陣。
怪她,平素戲太多,這時候如此懇切,霍以驍反倒覺得意外了。
可她在這事兒上真就不想賣慘。
她自己經歷了兩輩子,記得前世今生所有的點滴相處,她的愛意流淌過時光,也越過了生死。
霍以驍不同,他沒有與她攜手八年的記憶,他當然是喜歡她的,但這份喜歡,還沒有那么刻骨銘心。
這輩子,溫宴用不同的方式開啟這一段感情,她有足夠的時間與耐心去澆灌、經營婚姻。
她與霍以驍分享“夢中故事”,是獲取信任,免得他以為她在信口開河,亦是,讓霍以驍從眼下父子、兄弟的困境中脫身出來,全當聽個故事,添個樂子。
而不是,用那些過程中的不順利,來讓霍以驍內疚。
賣慘,是心有所圖。
溫宴不圖他內疚,不圖他因內疚而產生的憐惜。
她不需要那些,亦不想給霍以驍負擔,又豈會賣慘?
“不賣,”溫宴輕聲道,“我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
霍以驍也笑:“汪大人那宅子…”
見溫宴一時沒想明白,霍以驍頓了頓,又道:“你夢里住的那宅子,現在還是汪大人的,他告老回臨安了,托大伯父尋個價格合適的買家,我請大伯父去信,應是能買下來。”
溫宴一瞬不瞬看著霍以驍。
這一下子,眼眶是真的酸了。
溫宴與霍以驍說的那些故事,基于那座宅子,是講述里自然而然會描畫到的部分,霍以驍卻上了心,請霍懷定出面購置。
他一直都是這樣。
說的不一定中聽,但做的,都正正中中地落在溫宴的心坎上。
能有這樣的心上人,她怎么可能委屈呢?
溫宴彎了彎眼,才重新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不說宅子安置,便是議程,若要趕在年前,時間當真有些緊。”
上輩子,因為霍以驍不配合,霍太妃大刀闊斧,前后也花費了小半年。
霍以驍也飲了一口茶,道:“緊著些依著流程走,還能有些余地,真不給條線,不知道得東拉西扯地拖到什么時候去。”
這個拖,自然不是禮部拖。
禮部做事有規制,該如何就如何,明明白白,條條框框。
問題出在霍以驍身上,他按不禁框框里,禮部只能事事請示皇上和霍太妃。
而霍以驍與那兩位的想法定然不會全然一致,尤其是與皇上,恐會差出十萬八千里,時間也就耽擱了。
在御書房里篤定著年內想娶,這事兒之后能好辦一些。
溫宴給他添茶,語氣輕快:“禮部的老大人們,有的頭痛了。過幾天就是秋考,之后又要立刻準備來年的春闈,本就得忙得腳不沾地,還得再準備六禮婚事…”
霍以驍挑了挑眉:“你別小瞧了禮部,這些安排,他們應對得過來。”
既是提到秋考了,溫宴便問:“驍爺和大公子說了嗎?”
“暄仔?說什么?”霍以驍問完,自個兒領會過來,笑了一聲,“沒說,現在跟他說什么。他等著進考場,還是記他經義去吧,免得他孤家寡人受了刺激,提筆把策論文章寫成了話本,那就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