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全進來的時候,朱鈺正一動不動地坐著。
書案上攤著文書,他有一刻鐘沒有翻過一頁了。
柳宗全上前,在朱鈺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朱鈺眸色沉沉:“知道了。”
柳宗全坐回了自己的書案后頭,盡量把心思都集中在正事上,但他也在留心朱鈺。
朱鈺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被朱桓搶了頭籌,這已然讓朱鈺不爽快了,更糟糕的是,這個彩頭到底有多大,眼下還沒有定數。
聽霍懷定那意思,都察院手里可能還掌握了一些其他線索,不止是戶部和太常寺,還有好幾個衙門會被拖下水。
問題越發,朱桓的功勞就越大。
從這一點來說,朱鈺想要都察院速戰速決,趕緊結案、把這次的事端翻過去。
可是,朱鈺還沒有徹底摁住方啟川。
方啟川所謂的投誠,在朱鈺眼中,并沒有多少真情實意。
雖然,朱鈺還沒有完全弄明白,滄浪莊出事那天,方家兄弟在其中扮演的具體是什么角色,但他本能地覺得,方啟川和朱晟之間有些聯系。
或者說,朱晟有方家的把柄。
方啟川既然往朱晟那廂靠過,即便自己的那位二哥已經廢了,朱鈺也不會輕易信他。
只有真真切切的把柄,才是最可靠的,最能捏住人的。
朱鈺也是偶然間,聽說了些方啟川倒賣宮中物什之事。
可惜,陳芝麻爛谷子,東西早不知道賣去哪里了,只曉得有一根珊瑚掐絲的簪子。
朱鈺讓曾經經手過的宮里人畫了樣,造個根類似的,然后叫阮孟騁和王三六去施壓。
阮孟騁逼問滄浪莊內情,王三六嚇唬方啟川。
這計策才實施了一回,后續正要發展,沒想到,太常寺被朱鈺尋著問題、方啟川倒霉了。
拿捏人的,除了把柄,還有救命的恩惠。
柳宗全代表朱鈺,向方啟川露了些意思。
雙管齊下,方啟川為了自保,哪怕不是真心投了朱鈺,起碼也得有些誠意。
眼下,到了方啟川最糾結的時候,結果,時間要不夠用了。
一旦案子結了,都察院只給方啟川按一個“治下不嚴”這樣不輕不重的罪名,方啟川就活過來了。
活蹦亂跳的方啟川,還有必要拿誠意來朱鈺跟前謀生嗎?
靠一根假簪子…
靠一根在阮孟騁的傳話里,已經讓方啟川起疑的假簪子,是不行的。
一邊需要早早結束,一邊則需要再拖一拖、讓方啟川提心吊膽,無法兩全其美。
偏偏,這時間進展還不由朱鈺說了算。
霍懷定只能拖三五天,朱鈺若不能在這三五天里拿下方啟川,那就不同了。
朱鈺深吸了一口氣,側過身子,低聲交代柳宗全:“安排一下,我要見方啟川。”
死馬當活馬醫。
能詐多少算多少。
天色沉下來的時候,方啟川收到了柳宗全的消息。
方啟川嘖嘖了兩聲。
四公子算得可真準,四殿下果然急了。
咚咚咚!
方啟川咬著牙,跪著又把自己砸了個眼冒金星,對著鏡子確定好自己的狀態后,他招呼了底下人,在入夜后安排他出門去。
黑檀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動作,而后,跟著方啟川出門。
方啟川在約定好的地方下了轎子,換上了柳宗全準備的馬車。
馬車的簾子是釘死的,意思明明白白,方啟川不用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此行了兩刻鐘,馬車停下,方啟川下來一看,他好像是在某個大宅子里。
天已經大黑了,此處燈火有限,他能看得清正對著的屋子,卻無法看清遠處,京城里能被當作標識的幾座高塔都被夜色籠罩,看不到位置。
方啟川進了屋子,對朱鈺行禮。
朱鈺笑了笑:“方大人這傷看著…”
方啟川苦笑:“讓殿下見笑了,實在是,這些時日,下官心中有愧啊。下官作為太常寺卿,在上任之后,讓衙門除了這么大的差池,沒臉見人、沒臉見人。”
你來我往,打的都是官場上的太極。
方啟川深諳此道,言語之中對朱鈺極其奉承與討好,馬屁拍得噼里啪啦響,可真正有用的內容,卻保留著。
朱鈺到底年紀輕些,被方啟川這樣的態度弄得上上不去、下下不來。
憋著一口氣,他干脆直截了當地道:“方大人應該也聽說了,父皇在催都察院結案,大人很快就能否極泰來了。”
方啟川苦著臉,長嘆了一口氣:“難、難…不瞞殿下,下官還有些麻煩事兒,幾樣事情撞在一塊,下官真是…”
“哦?”朱鈺揚眉。
“滄浪莊那日,下官那兩個兒子被牽連在里頭,那柒大人落網后,本以為事情過去了,沒想到有個年輕人…”方啟川說完了阮孟騁,又說王三六,“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混賬話,拿跟簪子來讓下官好自為之,下官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常時候,下官不擔心,滄浪莊里,下官的兒子們都是受害的一方,險些就被滅口了,而那簪子更是莫名其妙,但眼下,下官本就是非不斷,再添上兩裝,吃不消…”
這一番說辭,是方啟川與霍以驍商量好的,他依著四公子的交代辦事。
只是,方啟川也有不知道的。
那就是,霍以驍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他,阮孟騁和王三六是朱鈺派來對付他的。
朱鈺聽完,瞇了瞇眼。
他雙管齊下的計策看來是成功的。
“方大人是聰明人,我能幫上些忙,那么方大人…”朱鈺頓了頓,道,“那天御書房里…”
方啟川心里一片亮堂,腹稿都是打過的。
“三殿下與四公子說看不懂為何開支會是這么一個狀況,請皇上解惑,”方啟川道,“可依下官之見,他們明明白白,那份整理出來的折子,把所有問題攤得一清二楚,別說皇上一看就明白了,連下官這個不懂事務、被葛胥蒙蔽了幾年的人,都品出了滋味來。
一開始就是沖著閔郝去的,太常寺不過是對付閔郝的一個踏板。
殿下,同樣是在習淵殿里學了幾年,又都是同樣剛開始六部觀政,三殿下與四公子也不比您聰慧,怎么就理得這么清楚?
這斷斷不可能,肯定是他們請教了什么人,人家給指點、分析過了!
而且,下官當時聽那意思,鴻臚寺也逃不脫。”
朱鈺捏緊了手中的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