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跟蹤,只是在路口看馬車的方向。
別說馬車里的人無法察覺,便是黑檀兒蹲在車廂頂上,也不會留意到路邊的某一人是在觀察他們。
溫宴微微頷首。
雖然,被人盯梢實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經歷,但總比方啟川跟個二愣子一般、行事失了章法要強。
還知道以這樣暗悄悄的方式才做事,起碼方啟川沒有暈了頭。
溫宴道:“那么,方大人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方啟川看溫宴神色,就知道對方沒有怪罪的意思。
他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而后,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變化,他不由苦笑。
后生可畏。
前回與四公子對話,方啟川就沒有占到一丁點便宜,反而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今日,對上一個比自己兒子的年紀還要小的姑娘,他竟然也生出了需“小心翼翼”的想法。
看來,是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讓他心有余悸了。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人吶,一步不慎,后頭的問題就接踵而至。
“姑娘可曾聽四公子說過,我做的那幾樁買賣?”方啟川清了清嗓子,問道。
溫宴頷首。
方啟川參與過宮中物品的倒賣。
嬪妃、宮女、內侍,想從宮中運東西出來賣,需要宮外有人處理,而這個經手人,就是方啟川。
他只參與了幾次,經手的東西不多,從頭到尾也沒有賺多少銀子,就被朱晟抓到了把柄,“逼”他投誠。
“當時賣過一根珊瑚掐絲的簪子,”方啟川低聲道,“永巷里的一個內侍拿出來的,我不清楚東西真正的主人是誰。”
這是做買賣的規矩。
這條船上的人,沒有一個是干凈的,自然也不會去關心東西是主子想賣,還是誰偷出來轉手。
知道得越多,麻煩就越多。
反正照著價錢給,余下的,都睜只眼閉只眼。
方啟川道:“以宮里的眼光,那簪子不算多稀罕的寶貝,但在民間還是不錯的,很快就賣出去了。算起來,差不多是年前賣的。”
說到這里,方啟川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
“前兩天,有人來找我,給我看了那簪子。”方啟川的聲音微微顫著。
方啟川記得,看到東西的時候,他的心跳都停住了。
朱晟已經倒了,他不會再拿那些舊把柄來威脅方啟川。
另一位知情人是霍以驍,可四公子要尋他麻煩,根本不用做這些。
溫宴挑了挑眉:“方大人,雖說是樹倒猢猻散,二殿下出事了,但當時跟著他的人手,未必不會帶著你的秘密尋新主子。”
方啟川連連點頭。
他自然也想到了這一茬,可這事兒太玄乎了。
對方不僅知道他干過什么,連被賣了半年的贓物都找出來了。
說真的,他經手過些什么物什,霍以驍不知道,朱晟也不知道。
當日永巷那內侍與他錢貨兩清,對方根本不知道方啟川銷贓的途徑。
簪子出現在他的面前,就意味著,有一人,把他所有的路子都摸清楚了。
這讓方啟川如何不擔心?
那人只給他看了簪子,旁的什么也沒有說。
方啟川心虛地回到家中。
方文世到書房來尋他,方啟川一看,兒子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們兄弟也遇著了一個人,”方啟川道,“我遇著的那個四十出頭模樣,他們兄弟遇上的弱冠年紀,那人問,滄浪莊的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溫宴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人還說,自己是照著柒大人的意思做事,”方啟川的拳頭緊握著,“溫姑娘,柒大人確實是死了吧?”
溫宴答道:“柒大人肯定是死了。”
方啟川嘆道:“我不知道這先后出現的兩個人到底是誰,也不知道他們想做什么,甚至,我也弄不懂那年輕人是不是扯著柒大人的大旗、實則是其他來歷,但事情肯定沒有這么簡單。
可我不得不謹慎,他們太莫名了,我若不上心,回頭真出了事兒,追悔莫及。
所以,這事情我得告訴四公子。”
說完,方啟川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打開了給溫宴看。
“文世畫的,他在畫人像上有些天分,”方啟川道,“這是尋他們兄弟的人。”
看清紙上人的模樣時,溫宴的眉頭微微一皺,下一瞬,又舒展開了。
這一瞬太快了,方啟川壓根沒有發現。
不得不說,方文世畫人像確實有些能耐。
溫宴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她的前姐夫阮孟騁。
當日,阮孟騁出了順天府后,溫子甫派人盯過他,但人還是消失了,仿佛沒有在京城出現過一樣。
現在,他又現身了。
溫宴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阮孟騁,不為了方啟川,她也得注意那人。
可既然方啟川來開口了…
馮婕妤教導的是。
做生意嘛,能多賺一點,誰不喜歡呢?
溫宴笑了聲:“方大人是想求四公子庇護?”
方啟川坐直了身子。
溫宴道:“前回,四公子就告訴過方大人了,需得自己使勁兒。說起來,您前回的大業,只開了頭就結束了呢。”
方啟川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他當時被夾在中間,不得不應下來,作為棋子,佯裝投靠朱晟,謀取朱晟信任。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方啟川的暗樁計劃還沒有展開,朱晟自己先出事了。
失去了目標,方啟川的“事業”自然就擱置了。
“我那是意外…”方啟川干笑,道。
溫宴笑容溫和:“大人請四公子幫忙,四公子總不能白忙活吧?大人怕被人揪鞭子,四公子可不怕,無論是滄浪莊還是后續清繳柒大人,四公子行得正。”
行歪了的方啟川連干笑都笑不出來了。
四公子哪怕不正,有皇上在上頭,也能給擺直了。
要戰戰兢兢的,從頭到尾就只有他方啟川。
前回求救時,方啟川就知道,四公子是講“平等”交易的。
有買有賣,才是談生意的路子。
方啟川抹了把臉,道:“不是我扭捏著不肯出力氣,而是…還請溫姑娘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