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陽郡主和溫辭約的是下午。
溫宴比溫辭早出門。
黑檀兒輕巧越上院墻,優雅地邁著步子,確定今兒胡同里沒有人蹲著,沖院內的溫宴喵了一聲。
歲娘聽到了,小聲問道:“前幾日還裝貨郎、裝婆子,今兒怎得這么安靜。”
“許是以為事情穩了,”溫宴想了想,道,“她向來自負。”
歲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溫宴帶著歲娘,走的正門,坐著轎子離開了燕子胡同。
因著有黑檀兒盯梢,溫宴也不怕人跟,繞到了西花胡同,進院內轉了一圈,再出來時,已然換上了男裝。
歲娘也換了一身,得瑟地抽出扇子沖黑檀兒扇了扇。
黑檀兒一巴掌按在了扇面上,齜著牙,一副看這玩意兒不順眼的樣子。
歲娘哈哈大笑。
溫宴和歲娘在午前到了那茶樓,吃茶嗑瓜子。
等到了下午,隔壁的雅間才有了動靜。
趁著小二往那邊送吃食的時候,歲娘暗悄悄往里頭張望了兩眼,回頭與溫宴道:“郡主身邊的丫鬟,小的認得她。”
“沒瞧見郡主?”溫宴問。
歲娘搖了搖頭:“沒有。”
又等了兩刻鐘,到了約定的時間,溫辭也到了茶樓。
溫辭跟著小二拾階而上,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他倒也不慌。
昨兒商量好了,他知道溫宴會提前到隔壁,而四公子的人手也會在暗處跟著他,以免郡主突然改了主意、不讓他來茶館,使得他無法知會溫宴。
門吱呀開了,溫辭邁了進去,里頭只有眼熟的丫鬟。
溫辭問道:“郡主還沒有到嗎?”
丫鬟道:“郡主已經先行過去了,溫大爺隨奴婢走吧。”
一聽這話,溫辭也不閉門,直接敞著,道:“郡主去了哪兒?”
“離這兒不遠,”丫鬟道,“那地方被叫作‘小將軍坊’。
郡主挺喜歡看斗雞斗蛐蛐的,按說去將軍坊最是熱鬧,可您總說不愿意去那里,怕叫那里的公子們認出您的身份,回頭傳到溫大人耳朵里,惹溫大人不滿。
其實跟您一樣的官家公子也有不少,大家都不好去將軍坊露面,所以暗地里就有了個小將軍坊。
地方不大,郡主先一步過去安排了,您放心,今兒在的,沒有嘴巴不緊的。”
說完這些,丫鬟見溫辭的面上露了幾分猶豫和遲疑,她又繼續勸道:“您也只有放月假時才有空與郡主出來,您就當是滿足一下她,不過是看個斗雞斗蛐蛐,前后費不了一個時辰,您若看得不得勁兒,您自己與郡主說。郡主期待好久了,您若是不肯去,多傷她的心呀…”
溫辭的眉頭皺緊了又松開,半晌嘆道:“那就去吧,你帶個路。”
丫鬟喜笑顏開,在桌上扔了塊碎銀子,引著溫辭離開。
下樓前,溫辭看了眼溫宴所在的雅間,步子不疾不徐。
雅間的門啟著一條縫,剛剛隔壁的對話,讓歲娘偷聽得一清二楚。
她鼓著腮幫子,歪著腦袋回憶:“爺,小的怎么覺得,這一招有些眼熟啊?”
“不用眼熟,”溫宴站起身來,指尖輕輕點了點歲娘的額頭,“你干過這活兒,當個引路的丫鬟。”
歲娘恍然大悟,撫掌道:“原來如此。”
她替溫宴在渡口坑過季究上“假”花船,也替溫宴引霍以驍登過“真”花船。
這活兒,她確實熟悉。
“爺,”歲娘問道,“大爺去的地方,是真是假?”
溫宴輕笑了一聲:“假。”
歲娘眨了眨眼睛,想問緣由。
溫宴沒有解釋,開門跟上去。
以皖陽郡主的性子,不會和溫辭玩什么放長線、釣大魚,她想盡快出成果。
她費了這么些勁兒,就必定想把溫辭直接摁死。
只是什么小將軍坊里,人生頭一次斗個蛐蛐斗個雞,除非是斗出人命官司,或是輸得傾家蕩產,否則,溫辭頂多被溫子甫追著打,根本不會傷筋動骨。
收益太小了,不符合皖陽郡主那個打馬吊都堅持做大牌的性格。
真出了人命官司,別管是小將軍坊、大將軍坊,全部要倒霉,那牽連的就不止是溫辭了。
連皖陽郡主自己都討不到好。
坑溫辭把自己坑進去,這也不劃算。
郡主十之八九,是有其他招數。
溫宴帶著歲娘,不遠不近跟著溫辭。
她們兩人著男裝,看著就是商戶家的兒子和小廝,壓根不起眼。
饒是走在這人來人往的東慶街上,也沒有人關注她們。
黑檀兒走屋頂,居高臨下,它看得遠,自然跟得也遠些,免得大白天的,被有心人發現它的身姿。
溫辭跟著那丫鬟七彎八繞的,進了一胡同,走到底,那丫鬟敲開了一間宅子的門。
她轉頭與溫辭道:“小將軍坊隱蔽,穿過這宅子的后門,就到了。”
門里頭,有小廝出來相迎,他上上下下打量溫辭:“這位客人…”
丫鬟瞪他:“郡主帶來的客人,你們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廝連聲稱是,讓了路。
溫辭進到院子里。
丫鬟笑著道:“奴婢去請郡主,溫大爺稍候。”
說完,小丫鬟一路往后院方向去,小廝請溫辭在石桌旁坐下,送上茶水。
溫辭端起來慢悠悠飲了。
他們先前分析過,雖然皖陽郡主手里可能有各種效果不明的藥物,但她不會對溫辭用。
郡主若想對溫辭下毒,行事根本不用這么復雜。
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溫辭借著帕子擦嘴的工夫,又悄悄全吐了。
宅子外的樹上,借著枝繁葉茂的遮掩,黑檀兒觀察著宅子里的狀況。
這宅子的確有后門,但并不是通往什么小將軍坊的,而是連著他們過來的東慶街。
正門的胡同安靜,后門的東慶街熱鬧。
那丫鬟躲在連接后罩房的月洞門后,一直觀察著溫辭的反應。
她的身后,又站著一年輕婦人和一婆子。
除此之外,院子里再無其他人了。
溫辭端坐著,問那小廝:“郡主何時過來?”
“應該快了。”小廝一面答,一面又給溫辭添了盞茶。
溫辭面帶微笑,迅速抬眼看向墻外高大的樹木。
有一根樹枝,反常地上下晃了三下。
他按了按眉心,悶頭倒在了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