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宴回府時,剛巧遇上溫子甫下衙。
順天府這兩天忙碌,溫子甫自然也是星夜才能回來。
溫子甫對溫宴時不時出門、甚至大半夜都不見人,已經習以為常。
門房上遇上,他也不說什么規矩、禮數,只問道:“宴姐兒用過晚飯沒有?”
“用過了,”溫宴笑著道,“我有事要請叔父幫忙。”
溫子甫示意溫宴跟他到書房,問:“是關于那柒大人的?”
溫宴搖了搖頭,上前一步,輕聲道:“是與密道有關的。”
聽了這話,溫子甫的眼皮子跳了跳。
他斟酌著道:“二殿下幽禁,已經到頭了,你為何還想查密道?”
溫宴把自己的想法言明。
溫子甫摸著胡子,若有所思。
“原本,四公子直接跟畢大人講也是可以的,”溫宴解釋道,“可那么多宅子,難免興師動眾,叫有心人覺得,四公子不放過二殿下,要把二殿下往死路上逼。”
朱晟招惹在前,霍以驍的反擊在后。
這是一個回合較量。
你出一招,我出一招,就了結了。
明知朱晟被皇上幽禁,霍以驍還繼續出招,只怕會有很多的風言風語。
皇子,與沒有認祖歸宗、以臣子身份養大的皇子,終究是不同的。
哪怕霍以驍此舉,對朱晟可能是利大于弊。
哪怕霍以驍既不想拉朱晟一把,也沒想要落井下石。
溫子甫明白這些彎彎繞繞,道:“我明日會與畢大人商量。”
衙門里,溫子甫的說辭也很明確。
在京城地底下做了這么一番大工事,必須徹查來龍去脈,才能完整地報給皇上。
一張地圖就交差,這不是搪塞嘛!
畢竟,地道是徐其潤帶著京衛指揮使司的人探的,地圖是徐其則畫的,從頭到尾沒順天府什么事情。
可追究起來,這些年絲毫沒有察覺到問題,順天府是有責任的。
他們現在將功補過,是應盡的職責。
場面話說得很是一回事兒,畢之安當然不會拒絕,順天府的官吏們也很是配合。
一行人開了庫房,把相關的契書翻出來、仔細整理。
同時,另有一行人,去向每一塊區域的更夫確認,那些屋子是什么時候不怎么住人的,這些年里,是否遇上過狀況。
消息匯總起來,讓人心驚肉跳。
東興胡同那口子,有五六年不曾見過人常住了,一個月里最多有一日會有些光亮。
更夫記得,差不多是三年前,清晨時遇上兩個大漢抬了廢土料出來,他彼時還問他們,可是東家要搬回來長住,讓他們挖地窖屯物什,大漢說是。
又說西街口,左鄰右舍是三個月前陸續搬離的,之后這幾間屋子一直無人居住。
溫子甫一一記錄后,又找了個懂行的工匠師傅,一塊去密道里走了大半天。
“這一段,可能只有半年,”師傅說了很多,“這段,像是有四五年了…”
出口與地下的訊息結合在一塊,倒是差不離了。
溫子甫把一份給畢之安,另抄寫了一份,回家交給了溫宴。
溫宴認認真真看完,確認了時間,提了一食盒去了西花胡同。
霍以驍看了她一眼,打開食盒,里頭是一碟魚。
魚形完整,賣相極好。
“你還會做魚?”霍以驍問道。
“不會,”溫宴道,“我只會包湯圓。殺魚太嚇人了,那魚亂蹦亂跳,這么厲害的活兒,我做不來,燒魚也不行。”
霍以驍輕笑了聲。
能提著幾子在馬背上砸人,卻不會殺魚…
亂蹦亂跳的魚能比殺氣騰騰的人可怕?
他都不知道該說溫宴是膽大還是膽小。
再說了,燒魚和殺魚是兩回事。
當然,也許在溫宴這里是一樣的,她的事事親為,時常是從開始到結束。
換句話說,管殺,也管埋。
溫宴一路上小心,食盒裹得嚴實,魚到現在還是溫熱的,用來下酒,十分合適。
“黑檀兒說,這魚鮮美,它很滿意,分一條給你嘗嘗,”溫宴笑道,“烏嬤嬤做的醋魚,雖比不上西子湖里撈起來現做的,但肯定比京城的廚娘做得地道。”
酸甜口的,很合霍以驍的口味。
溫宴熱酒,霍以驍看溫子甫的文書,眉頭時緊時舒。
隨著加溫,酒香以及其中淡淡的藥香鉆鼻而入,整個人都不由放松下來。
宅子里另備了幾樣下酒的小菜。
霍以驍坐下來,嘗了一筷子魚。
魚肉細嫩,與熟悉的酒香味一塊,仿佛一下子就把他帶回了西子湖上。
比起京城這么多烏七八糟的事,他更喜歡在江南的時候。
雖然溫宴從那時到現在,就總是喜歡胡言亂語。
比如現在。
溫宴在說黑檀兒。
黑檀兒雖然小氣、記仇,但它喝水從不忘挖井的人。
如今能有這么新鮮、肥美的活魚天天供著,是它自己努力來的,又是跟蹤嚇唬人,又是一爪子一爪子地與人大戰。
它把一只貓能發揮的作用發揮到了極限。
可這個機會是霍以驍給的,是霍以驍要跟蹤人,也是霍以驍要打人。
所以,黑檀兒回贈給了霍以驍一條魚。
霍以驍簡直被這一主一貓的奇怪想法給嗆了酒。
“回贈?”霍以驍輕咳一聲,緩了緩嗓子,“難道不是黑檀兒大發善心賞了我一條魚?”
溫宴支著腮幫子直笑:“驍爺現在也能領會貓兒的思路了?”
霍以驍:“…”
行吧。
他聽不懂黑檀兒說話,但他也算是能和它“交流”了。
比起這天下蕓蕓眾生,各有心機,的確是貓兒好懂得多。
就像坐在他跟前的小狐貍,說話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他要是一個字一個字去計較,只怕是還沒計較明白,他就先頭昏腦脹了。
等等…
一個念頭劃過霍以驍的腦海。
“東一錘子、西一榔頭,”霍以驍沉吟著,良久,才道,“我總覺得這事情有說不通的地方,總之就是太細碎了,而且不合適。”
溫宴品了品霍以驍的話,亦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劃算,無論動刀子的人是誰,都很不劃算。”
霍以驍嗤了聲。
密道就這么廢了。
哪個蠢蛋,比他還不會做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