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折子是都察院一御史寫的,指責霍以驍大半夜在街上跑馬,不成體統。
那夜既然遇上了京衛指揮使司的人,事情就遲早會傳開,倒不是徐其潤是個大嘴巴,而是在場的人不少,三兩下就能傳開。
霍以驍也不擔心傳開。
他這兩年,好事兒壞事兒都不少,半夜在城里瞎逛,真不算多出格。
比起跟朱晟大打出手,“瞎逛”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剛才朱晟拿這事情刺他,霍以驍一樣不痛不癢。
同樣的,這折子再怎么彈劾,也沒有什么影響。
“這位御史…”霍以驍的舌尖頂著后槽牙,勉強斟酌了一番用詞,道,“這個月沒有其他事情能議的,拿我湊個數?”
吳公公趕緊拿手壓住嗓子眼,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他看了眼皇上,又看了眼霍以驍,忍得有些辛苦。
雖然,吳公公也是這么認為的,但四公子能不能不要這么直言不諱!
畢竟,這種彈劾落在四公子身上,跟扔進池塘里的小石子一樣,根本不起波瀾。
皇上不會罰,四公子無所謂,連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霍大人都懶得攔,讓這折子進御書房兜一圈。
霍以驍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吳公公的隱忍,從折子里挑了兩句,陰陽頓挫地念了,而后抬頭看向皇上:“我看這御史自己也知道,所以彈劾不似彈劾。
洋洋灑灑、龍飛鳳舞,文章寫得還挺精彩,再潤色潤色,添上一段‘四公子夜訪某某姑娘而歸、簾子撩開、守衛們聞到了一股還未消散的胭脂香’,這折子出了御書房,能直接送去書局。”
皇上氣笑了:“你怎么不干脆說,那某某姑娘藏在你的馬車里?”
一言中的。
霍以驍沒有心虛,直接道:“您說得是,那某某姑娘就是溫宴,她當時就在車上,我帶她夜游京城呢。
先生們總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果然不是一句虛話。
您讀了這么多的話本子,編起故事來,就是比我強多了。”
皇上按著眉心,深吸了一口氣。
三句話,每一句都讓他頭暈,一時之間竟是比不出,哪一句更讓人上火。
“朕叫你來,也不是要訓斥你,”皇上從吳公公手中接過茶盞,一口飲了,穩住心神,道,“朕是要問問你的身子,大半夜睡不著,總歸對身體不好。
夜里沒有睡夠,白日講課時犯困,長年累月的,損的是你自己。
明日朕讓太醫去太妃娘娘那兒,你散課后過去,請太醫仔細診一診,開個方子。”
霍以驍合上了折子,見吳公公努力給他遞眼色,他沒有直接回拒,道:“先前已經為此請過太醫了,吃了幾貼藥,沒有什么效果。”
“那就換個太醫,”皇上道,“要是不行,繼續換!人怎么能不好好歇覺呢?”
霍以驍應下了。
皇上見霍以驍聽話了,贊許地點了點頭,道:“若還是歇不好,也別大半夜的在街上行馬車了,不然御史們各個拿你湊數。”
“也算是個貢獻,”霍以驍接了一句,見皇上又要皺眉,他道,“您也別光琢磨著請太醫了,我就是年輕氣盛,一個人睡不好,等成親娶了媳婦,您讓我半夜出門溜達,我都不去了。”
皇上剛平穩住的情緒,一下子又要炸開了。
他知道霍以驍在胡說八道,知道霍以驍就是他聽不得什么就故意說什么…
“行了行了,”皇上揮了揮手,“越說越不像話,退下吧。”
這話一出,霍以驍倒是“從善如流”了,行禮告退,一點兒也不含糊。
吳公公把霍以驍送出了御書房,又回到皇上跟前,替他按著太陽穴。
“皇上,”吳公公勸道,“小的說幾句僭越的話,四公子這個年紀,正是最跟長輩擰著來的時候,您可以問問家里有差不多歲數的公子的大人們,他們一樣頭痛。”
皇上嘆道:“朕又不止他一個兒子,比他大的、小的,都有,哪個跟他似的?”
“那不一樣,”吳公公道,“殿下們敬您又畏您,您是父親,也是天子,他們有性子都不會在您跟前表現。只有四公子了,他在您跟前直來直去的,也是難得了。若是有一日,他對您只有恭敬、沒有情緒,那…”
皇上豈會不知道,可這樣的相處方式,一樣有揪心的地方。
“你也不用兜圈子替他說好話,”皇上道,“他就是心中不忿,一有機會就刺朕兩句,罷了,兒女都是討債的。”
吳公公注意著手上輕重,道:“話說回來,四公子說得也不無道理。他身邊缺個人,成家了,性子也會穩當些,等再成了父親,慢慢的,也就能理會父母心了。”
“唔…”皇上思量著,道,“話是這么說,可溫家那個…”
吳公公道:“四公子說他看上了,您給換一個,他到時候自己不半夜坐著馬車繞城了,他把新娘子綁起來塞進馬車里,讓車把式一圈一圈地繞…”
皇上擺手,聽不下去了。
這事兒一想,眼冒金星。
偏偏,霍以驍絕對干得出來。
那時候各種彈劾的折子,能把大案給堆得滿滿當當!
“溫宴是吧…”皇上嘆了一聲,“你安排一下,明日召她進宮來。”
吳公公應下。
霍以驍走出宮門。
隱雷迎上來,道:“仇羨那案子結了。”
霍以驍挑眉,有些訝異,聽隱雷說了經過,他嗤笑著道:“也好,他老實些交代了,也省了溫宴力氣,少嚇他兩回。”
皇上有一句話說得極是。
大半夜不睡覺,對身體不好。
他是睡不著,醒著也就醒著了,溫宴作息正常,若不是為了嚇唬仇羨,也不用深更半夜出門去。
怪折騰的。
何況,她本來身體就不行,小小年紀一身病。
“溫宴回燕子胡同了?”霍以驍問。
隱雷答道:“回了。”
霍以驍頷首,讓隱雷把霍以暄請到了常去的酒肆,叫了一桌子下酒菜。
月上柳梢,酒未足、飯未飽。
見霍以驍擱下酒盞,霍以暄奇道:“這就不喝了?”
霍以驍道:“換個地兒喝茶。”
霍以暄沒有多問,掏錢結賬,跟在霍以驍后頭走到了燕子胡同口,他才恍然大悟。
行了,這茶沒有他的份。
一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