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老夫人念幾句弟子規,就把溫子覽壓住了。
安氏偏轉過頭去,溫宴看得清楚,三嬸娘的手指用勁,似是在忍耐著情緒。
桂老夫人敲了棒子,想了想,又給了顆甜棗:“老婆子三個兒媳婦,最得緣的就是三郎媳婦了,一會兒見不著人,我就渾身不舒坦。三郎,你媳婦最懂我,不用細細交代她,就讓我舒心極了。”
安氏的肩膀都微微顫了起來。
溫子覽道:“能伺候您,是她的福氣。”
桂老夫人拍了拍溫宴的手,又與溫子覽道:“還有一樁呢。
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鬧,兒孫在跟前,心里才踏實。
你看看宴姐兒和章哥兒,自小跟他們爹娘生活在京城里,老婆子再是惦記,總共也見不著幾次。
好在兩個孩子都是乖順性子,回來之后也能融入家中生活。
就算這樣,宴姐兒也是在莊子上靜養了一年,才適應了臨安氣候。
三郎,你若接你媳婦去任上,再把珉哥兒帶走,老婆子寂寞呀!
尤其是,你哥哥嫂嫂,這么多年,老婆子別說享他們的福氣了,最后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宴姐兒說在莊子上想父母想得睡不好,老婆子難道就不是了?
侯爺走得早,老婆子堅持到現在,也是一腳進棺材的人了,失了長子…”
桂老夫人越說越激動,緊緊摟著溫宴,哭出聲來。
如此大起大落,別說溫子覽和安氏愣住了,連溫宴都沒有想到。
只是她反應快,也抱住了老夫人的腰,嚶嚶哭泣:“祖母,您千萬不要傷心,您還有我們呢,您保重身子骨要緊…”
祖孫兩人,說哭就哭。
溫宴自己接住了,也沒有忘了給溫子覽和安氏打眼色。
溫子覽會意,趕緊在羅漢床前跪下,說他不會再提接妻兒赴任的事。
安氏也上前來,一面給老夫人順氣,一面道:“我肯定得伺候您,我不走的。”
她說得很懇切,但結合先前的隱忍動作,溫宴瞧得出,嬸娘并不心甘情愿,只是沒有辦法罷了。
孝字頂在腦袋上,桂老夫人先是動之以理,后又曉之以情,做晚輩的,還能說什么?
雖然這個情,有些兒夸大了。
溫宴最初不適應江南氣候,委實是南北差異太大。
可明州和臨安能有多少變化?
至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這是連兒子、兒媳都咒上了。
話又說回來,老夫人為了不放人,連最最不愿意承認的“一腳進棺材”都說出口了,可見是立場堅定。
小丫鬟打了水進來,溫子覽親自伺候母親凈面,桂老夫人的目的達到了,也就止了淚,漸漸平復情緒。
安氏送溫子覽出去。
溫宴也擦了臉,重新抹了些香膏。
桂老夫人看著她,剛才溫宴從驚愕到迎合,迅速得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
想法跟得上,表現得也好。
老夫人自是滿意,也有幾分好奇,道:“宴姐兒倒是知道怎么哄老婆子開心。”
溫宴笑了笑,大言不慚:“霍太妃也這么說。”
桂老夫人笑了聲:“都是緣分,我就最喜歡你三叔母,你與太妃娘娘亦是有緣。”
有緣才好呢!
“你三叔母怎的還沒有回來?”桂老夫人靠著引枕,道,“宴姐兒幫祖母去請她進來。”
溫宴應下。
出了正屋,院子里沒有溫子覽與安氏的身影,溫宴問了守門的婆子,知道那兩位往后頭花園去了。
長壽堂后有一小花園,山石累著,種了青竹、芭蕉,留了小徑、曲廊通往他處。
溫宴走到山石后,聽見了三房夫妻說話。
“母親性子如此,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也想接你和珉哥兒到任上,可幾次開口都…”
“不能再想想法子嗎?我去不了明州,老爺你若是調入臨安,好歹每日能回府來。”
“臨安府現在沒有缺,我一直在托二哥想辦法,他如今在衙門里也不順心,上下數通又缺銀子…”
安氏長長嘆了一口氣。
溫宴聽了幾句,躡手躡腳地原路返回,后又重著步子重新往花園里走,一面走,一面喚:“三叔母在嗎?叔母,祖母尋您呢。”
很快,園子里傳來安氏的回應,她急匆匆過來,沖溫宴笑了笑:“我這就過去。”
溫宴站了會兒,才緩緩跟了上去,目光落在前頭的安氏身上。
安氏的情緒瞧著依舊不對勁兒,走路都有點兒打晃。
溫宴只看著,并沒有上前寬慰,萬一安氏也哭出來了…
畢竟,安氏該不該去、想不想去任上,這是三房與桂老夫人之間的事情,輪不到溫宴說話。
今兒若不是恰巧遇上,原本也不該叫她知道。
走到長壽堂門口,溫宴抬眼看到了正要進去的曹氏。
“二嫂,”安氏也瞧見了,急切喚了一聲,甚至是小跑了兩步到曹氏跟前,“二嫂手里還有寬裕銀子嗎?”
曹氏搖頭:“我也是緊巴巴的,你怎的突然問這個?”
安氏鼓起勇氣,道:“我們老爺還是想調到臨安來,二伯的意思是衙門里的缺不好等,若有銀子疏通還能想想法子…”
曹氏明白過來,看了眼溫宴,壓著聲兒與安氏道:“公中也艱難,你知道的,去年為了兩個孩子,大把銀子送出去…”
“府里的確沒有錢,”溫宴清脆的聲音突然冒出來,“二叔母,不對嗎?”
曹氏叫溫宴唬了一跳,一時來不及細想,下意識點頭:“對的對的,宴姐兒也知道啊…”
“我是知道呀,”溫宴又一次打斷了曹氏的話,“去年出事,家里的銀子全保章哥兒都不夠,外祖父的學生們東拼西湊地才把弟弟保下來的,至于我,虧得是有公主在,才能平平安安從京中出來。”
曹氏就是聽說長壽堂有戲看,才興沖沖地來了,哪知道戲沒有看著,火燒到自家身上了。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忙干笑兩聲:“能回來就好。是了,慧姐兒還尋我呢,我先回了。”
說完,曹氏風一般溜了。
溫宴也與安氏告辭。
看前世溫府后來的敗落,溫宴猜到此時公中必定不寬裕。
可銀子不是用在她和溫章身上的,這事兒得說明白。
安氏沒有借到錢,失落著往里走。
撩了簾子入正屋,她突然想轉過來。
保溫宴是公主出面,保溫章,自家又只出了一部分,那公中的銀子呢?
銀子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