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弘治眸中目光閃動,站在原地出神許久,把疏奏遞給蕭敬,朝東暖閣的方向走去。
王憲連忙跟在身后,太上皇不善后,兵部很難向定國公交代。
如果給定國公的兩個兒子封爵。
其他國公怎么辦?
英國公有三個兒子,若他也帶著兒子們一起出征。
一人打仗,全家封爵啊。
東暖閣殿門緊閉,小太監和宮娥都在外頭。
太上皇弘治臉色又黑了幾分,“新皇在里面?”
谷大用連忙躬身:“在,嚴大人也在,說任何人不得打擾。”
蕭敬一腳將谷大用踹開。
“寡人聽說,你給了定國公一封圣旨,讓他斬殺突厥人,算軍功?”
太上皇弘治邁進大殿,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朱厚照,對一旁行禮的嚴成錦視若無睹。
“是呀,突厥人侵擾甘肅邊陲,劫掠唐宋香料,兒臣早就想教訓他們了。”朱厚照見父皇眸中有兇光,直接就承認了。
“爵位是朝廷給百官的獎賞,不可隨興而封,可知道?”
他懷疑這逆子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恩威并施?
爵位,是朝廷的封賞手段。
輕易給出去,朝廷的官位不值錢,且一個爵位俸祿至少幾百石錢糧,比一品官員還高,會徒增朝廷每年的靡費。
“父皇說得有理,兒臣不該下這封旨意,兒臣知道錯了,父皇就讓兒臣錯這一次吧。”朱厚照一副虛心認錯的樣子。
“…”嚴成錦。
“…”王憲。
大殿的氣壓驟然降低,像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王憲站出來一步,苦口婆心道:“朝廷才整飭藩王制,不能隨意冊封,新皇一封旨意,就要誕生兩位藩王啊。”
將領由兵部調度,定國公兩個兒子只是王公子弟,不是將領。
冒然去前線領兵,還封爵位,誰會服氣?
壞了軍法紀律,還要會令九邊將領起怨,對朝廷心生不滿。
“王師傅所言有理,庶民不得領兵,此事是朕做得不對,沒把敕封他們二人為小旗的消息,告訴兵部。”
王憲愣了一下,隨即瞪大了眼睛。
“不…不是庶民了?”
“不是呀。”
王憲胸口劇烈欺負起來,再說下去,他真要被朱厚照氣死了啊。
還未出征,就封了小旗…
嚴成錦看了朱厚照一眼,這廝料到百官會以此事計較,給徐光祚的兩個兒子入軍,立功封賞,名正言順。
這么做,徐光祚才敢冒險領兵出境,打突厥人。
王守仁在南,徐光祚在北,兩人往中間一夾…
突厥人想逃遁,也無路可去。
片刻后,內閣被召來。
李東陽扭頭看著朱厚照,神色頗為復雜。
這等大事不與內閣商議,被嚴成錦帶壞了啊。
“圣旨既然已經下了,不如就行封賞吧?召定國公回甘肅,莫要徒增朝廷的靡費了。”
蔣冕頷首贊成,定國公打下西域也沒用。
西域諸地貧瘠,只能游牧,不適合漢人居住。
就像如今的韃靼,打下來,反而便宜了瓦剌人。
朱厚照在一旁薅頭發,父皇和諸公不知唐宋在替朝廷征戰,才會勸阻。
可若將此事說出來,老高又會被百官請旨砍腦袋。
看過唐宋與圖,呆子要留守兵力,堵住唐宋的南方港口,不讓弗朗機人登岸,又要集中兵馬打突厥人。
這樣一來,就不能遠征奧斯曼,需定定國公牽制北方的突厥人,不能把他召回來。
看來,還是要朕說服諸師傅呀。
朱厚照眼前一亮,喜滋滋道:“李師傅有理,那就召定國公回京吧,朕現在就寫一封旨意。”
謝遷和蔣冕有些不相信朱厚照的話。
可當著他們的面,朱厚照真寫了一封旨意:封定國公兩子為錦衣衛百戶,召徐光祚回京。
司禮監的角落里。
朱厚照堵在宮廊的出口,手里拿著大棍,司禮監大垱李懷兩腿發軟,“…奴婢一路西行,就是找不到定國公。”
朱厚照滿意的點點頭,“你去到弗朗機再回來,朕給你報靡費。”
“…新皇,咱…咱就不用去弗朗機了吧?”李懷面色慘白,你腦子壞掉了吧?誰稀罕你的靡費。
“嗯?”
朱厚照一棍子打在宮墻上,震落一陣墻灰,李懷尿都快要憋不住了,“奴…奴婢知道了,去到弗朗機再回來。”
谷大用眉飛色舞的從懷中掏出二十兩銀子。
“…就這點銀子,你當弗朗機在京城里呢?”李懷忍不住對谷大用破口大罵。
朱厚照樂了,看向谷大用:“要不然把他宰了?”
“夠了!夠了…不,多了,二十兩多了啊!奴婢要不了這多銀子。”
李懷直接哭了出來,把二十兩銀子還給谷大用。
對朱厚照沒有絲毫辦法,稟報太上皇也只是揍一頓。
但他,大抵會被朱厚照玩死。
朱厚照卻沒把銀子拿回來,樂道:“去吧,若三年后你能回來,就是大功臣,朕給你一塊免死金牌。”
“…”李懷。
誰要那破玩意兒。
他卻不敢跟朱厚照多言,哆哆嗦嗦地跑向西門,率領一眾小太監和護衛出宮。
內閣,值房。
李東陽著重看兵部的疏奏,試圖尋找甘肅的奏疏。
甘肅距京城遙遠,傳回的疏奏只有三本,一本奏明草場,一本奏請錢糧,一本是修繕長城。
無半點定國公的消息。
“成錦啊,新皇究竟在西北謀劃何事?”
看來就算下了圣旨,李東陽也不放心,嚴成錦想了想,道:“下官也不知道。”
說不定,朱厚照還防著他干了別的事呢。
蔣冕捋著胡須,道:“李公不必憂慮,定國公知道輕重,不敢違抗太上皇的旨意。”
等徐光祚回京,再親自問不遲。
嚴成錦并不擔憂,從書案旁拿過一本冊子,起身:“太上皇命臣徹查,貪墨賑銀的官員,名單在此,下官回都察院了。”
宮廊盡頭,一座偏殿。
太上皇弘治在此處坐了許久,看見牟斌走過來,身軀才微微動了動。
牟斌抬頭道:“新皇讓李懷三年后,才回京城。”
太上皇弘治微微皺眉,這逆子果然陽奉陰違,“你派人去把李懷換了,半年內,讓定國公回京。”
“臣遵旨。”
連蕭敬都沒在這里,太上皇定是不想讓諸公和司禮監知道。
看來這件事只能他親自去辦了。
牟斌想了想,大步走出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