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奉天殿。
蕭敬抱著云展來稟報:“奴婢派廠衛查出眉目了,韓大人量刑不當共有五十二起。
最近一起是西區百姓黃順,謊造改制謠言,被打斷雙腿,至今還關押在獄中,三日后死刑。”
謊造謠言,按如今的明律,流放三千里,罪不至死。
卻被韓福下令斬首。
太上皇眉頭微皺,展開長長的宗卷,看了幾宗案卷后,深吸一口涼氣。
蕭敬如實道:“與韓大人交好之人,卻論罪極輕。
諸如遼東指揮僉事周東,偽增屯田數百頃,將其出租給百姓,民不聊生,當處以死刑。
卻只叛了流放三千里。
周東在京城時,與韓大人有些交情。”
太上皇弘治眉頭凝成一線,面色陰沉。
真如嚴成錦所言,韓福量刑時有失偏頗。
蔣冕眸中閃爍,并沒替韓福求情,就算求下來,說不定嚴成錦會把他一起彈劾。
劉健知道,嚴成錦這家伙一直貓在都察院,是在查韓福的罪狀。
韓府。
韓福辭去大理寺的部務,不安地等廠衛調查。
“想不到嚴成錦一直在調查老夫,大意了。”
刑部的宗卷不必傳給皇帝過目,由司法衙門自行裁決。
但凡是司法衙門,必定會有量刑不當,或者冤案。
就算都察院也一樣。
但現在不能去調查都察院,且坐衙官是鄭乾,查出量刑不當,也怪不到嚴成錦頭上。
高鳳抱著圣旨走進來,深深地看了韓福一眼,清了清嗓子:“韓大人,接旨吧!”
韓福愣住了,回過神來后,連忙跪下。
“自古帝王法天立正,布德明刑,不可偏廢,朕嗣位以來,仰荷上天之意,勵精圖治,越二十四年,念惟世久承平,人多玩法,振起綱雄,登于至理,而有司不能體悉朕心,奉行過當…今撤去韓福大理寺卿一職,貶為庶民,播告中外,使天下聞。”
韓福打了個寒噤。
高鳳干咳一聲,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那個家伙。
“韓大人,快點接旨吧,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韓福目光呆滯,宛如僵尸般伸出手,接過圣旨。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下令內閣,張貼皇榜布告天下,在京畿之地試行新的里甲制。
張升擔憂道:“太上皇,即便試行,也應當在河間府試行,京城士紳眾多…”
士紳眾多才好,正是要看看士紳的反應。
劉健只是嘆息一聲,太上皇打定主意后,就很難改變了。
朱厚照道:“就算父皇不推行,等兒臣掌權,也會推行天下的。”
諸公差點老血噴到朱厚照臉上。
但朱厚照知道,老高說的有道理。
只有讓百姓遷移,匯聚于一座城中,才會出現大唐長安那樣的盛世。
里甲制將百姓禁錮于原處,不得動彈。
太上皇弘治看向李東陽道:“就定于京城吧,讓嚴成錦擬旨,寡人先觀后效。”
這封旨意恐怕內閣誰也不愿意寫。
嚴成錦得知陛下讓他寫誥書時,心中驚訝了一下,仔細思索片刻后,筆走龍蛇。
皇榜張貼于宮墻上,會懸掛三日。
但僅是第一日,就有成百上千的士紳百姓圍觀。
里甲制形成定例,此刻看見皇榜上寫著,京畿之地以及周圍三府的百姓,皆可自由遷移戶籍,搬至京城。
但原黃冊會除名。
才第一日,戶部衙門就被京畿外的士紳擠爆了。
深夜,乾清宮。
太上皇弘治輾轉反側睡不著,改了里甲制,士紳一定會起兵造反吧?
就算不起兵造反,也會聯名上血書。
畢竟順天府就呈遞過一次。
“宮外有消息傳來嗎?可有人造反?”
太上皇弘治隔著簾子,朝窗口的方向喊了一聲。
蕭敬手執燈籠,卻未推開門走進去:“沒有消息,太上皇安心的睡吧,奴婢會提醒您的。”
寢殿里沒有了聲音,可才過了一個時辰。
太上皇弘治又抬起頭:“宮外可有人造反?”
蕭敬都快要進入夢鄉了,卻又被驚醒:“回稟太上皇,沒有人造反。”
如此往復了四次,一夜過去。
太上皇弘治雖然沒睡,心中卻是大定,昨日傳出的旨意,京城無人起事。
“服侍朕更衣,寡人要上朝。”
昨夜,百官同樣過得忐忑。
以為會有士紳鬧事,可借機彈劾嚴成錦一次。
可一夜下來,居然無人鬧事。
嚴成錦思索的時候,就考慮過是否可行,不剝奪舊士紳的里長,不侵占他們的土地,是不會有人鬧事的。
太上皇弘治看了大殿中的劉慶:“劉卿家,昨夜順天府可有人鬧事?”
“有,不過與新政無關。”
王瓊稟報道:“回稟陛下,昨日京城激增十五萬士紳百姓。”
京城流動人口有上百萬,但京籍僅僅有七十萬人。
如今,一日就增加到了十五萬,雖然還遠遠比不上大唐長安。
但一副盛世京城的景象,已經在太上皇和諸公腦海中浮現,原來限制京城繁盛的原因是里甲制。
太上皇弘治的目光堅定:“傳朕旨意,推行兩京十三道。”
嚴成錦猜測,京城的戶籍遲早會變成金饃饃。
政令一下,各地的士紳會令子弟遷戶籍到主府。
和后世一樣,兒子進城買房落戶,士紳留著鄉下的宅邸,里甲制松動了一些。
湖廣,安陸州。
興王府,朱祐杬抱起長相伶俐的朱厚熜,面色嚴肅。
“里甲制一改,藩國里的士紳必會遷移,安陸州這塊破會更荒蕪。”
興王妃愁著一張臉道。
不多時,管家匆忙跑進來道:“王爺,城里許多士紳子弟要搬遷,去德安府。”
德安府是方圓最繁盛的地域,士紳子弟遷移過去,將來會變得更繁盛。
“王府養了八千頭豬,送去京城。”興王妃說道:“該向太上皇請乞,給厚熜分封了。”
朱厚熜是興王妃所生,聰明伶俐,僅三歲就會背誦百首詩歌。
紫禁城,奉天殿。
嚴成錦看到朱祐杬的疏奏,給朱厚熜討要更多封地。
朱厚熜為興王世子,可以繼承興王的藩國。
“太上皇請看這封疏奏。”
李東陽接過疏奏,里甲稍微改變后,這幾日,收到許多藩王請乞,換封地到主府去,或請求更多封地。
“若是參考前朝舊制和定例,郡王進封親王的,以及世子襲爵,只許奏請俸祿和祭祀規格,一概不給新的封地。”
劉健撫須點頭。
嚴成錦道:“興王之子朱祐樞聰明伶俐,又與皇孫年歲相仿,皇家書院正缺生員,不如入宮陪皇孫伴讀?”
蔣冕看了過來,人家是請乞封地,可不是要送兒子入宮。
這才三歲,與做質子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