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午門廣庭穿過,
嚴成錦看見東宮的小太監跑來:“嚴大人,殿下請您去東宮一趟。”
來到東宮,朱厚照露出白牙,笑嘻嘻道:“本宮聽說你有喜事?”
“殿下有事直言,無事,臣還要回去閱奏。”
在東宮,嚴成錦沒看見皇孫,想必是皇孫不愿意來東宮了。
朱厚照認真道:“本宮想讓你準許伶人通婚。”
嚴成錦的第一反應,是朱厚照看上哪個藝伎了,“殿下高看臣了,臣是臣子,如何準許?”
在大明,戲子最為低賤,就連最輕賤的陰陽戶,地位也比伶人戲子高等。
余光看向一旁的谷大用。
谷大用忙道:“殿下看上一個會唱戲的伶人,想要納入宮中。”
男子三妻六妾再正常不過。
更遑論朱厚照又是太子,后宮佳麗五百,諸公還是可以忍受的。
可這廝眼中皆眾生平等,竟看上伶人。
朱厚照輕哼一聲,鄭重地道:“本宮只是看她可憐罷了,良賤為何不能通婚,李師傅也與伶人有染。”
“李公未曾將那人過門,不能算數。”
去青樓白嫖,和光明正大的娶回家,有極大區別。
嫖不觸犯律法,娶進門就要問罪了。
見朱厚照還要說話,嚴成錦想退出去:“此乃律法所定,臣也沒有辦法。”
直到清末時,還依舊是如此。
入行當戲子,跟入宮當太監只差個把,但社會地位差別不大。
故而,學徒入行時,哭得跟死了爹媽似的。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你若答應本宮,本宮就讓你當皇孫的老師。”
“臣拒絕。”
太子以利益與他交換皇孫老師,被陛下和言官聽去,會安上勾結的太子罪名。
嚴成錦想了想,道:“臣替殿下想想辦法,未必會成。”
不幫朱厚照,下次恐怕極難忽悠他。
“本宮知道你講義氣。”
“臣有一個條件。”
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到戶部的疏奏,吏胥土豪作弊的疏奏少了一些。
蕭敬見他端起茶盞,休憩片刻,道:“殿下邀嚴成錦去東宮,商討良賤通婚。”
弘治皇帝神色僵硬一下。
蕭敬吞吞吐吐:“殿下似乎看上一個會唱戲的伶人。”
弘治皇帝將茶盞放下來,蹙眉道:“戲子豈能入宮為太子側妃,朕絕不準許!”
見蕭敬把半截話咽回去,弘治皇帝低聲厲喝:“還不快說!”
“嚴、嚴成錦答應幫殿下試試。”
弘治皇帝的怒意如同火焰般,又漲了幾分,這兩個家伙又狼狽為奸。
內閣,值房。
文吏抱著疏奏走進來,湊近蔣冕耳旁小聲:“嚴大人剛才去了東宮,殿下看上了伶人,商議準許伶人通婚。”
蔣冕放下疏奏,面色變得凝重,《唐律疏議,雜律》中有規定,良賤不能通婚。
所謂良,就是普通百姓,良民。賤是沒有自由的官私奴婢、童仆、妓女、戲子等,就算脫籍為良,也不能嫁人。
大明沿襲大唐的律法,良賤不能通婚。
“嚴成錦怎么說?”
文吏小聲道:“嚴大人說,可以幫殿下試試。”
蔣冕輕哼一聲,伶人豈能取入宮中?將來真當了皇后,難不成還要母儀天下?
“東宮剛傳來消息,嚴成錦與太子殿下商量,準許良賤通婚。”
劉健和李東陽幾人閱奏入神,抬起頭來。
謝遷有些震驚和詫異,太子的性子,還真會把伶人娶進宮里來。
“嚴成錦怎么沒來值房?”
侍奉文吏道:“嚴大人去都察院了,今日恐怕不會過來。”
劉健道:“伶人入宮,就算嚴成錦再如何諫言,陛下和娘娘皆不會準許。”
“此子既然答應,必是有些想法,我等還是去奉天殿一趟。”
不多時,五人走進大殿中,弘治皇帝見五人一齊出現在大殿,“諸公為太子一事?”
蔣冕道:“陛下,良賤有別,豈能互通。”
“朕也是這般想的。”
弘治皇帝面色堅定,他已派蕭敬去宮外,將那伶人下獄審問。
聽到這里,諸公還是不能安心,張升道:“陛下,還是召嚴成錦來問問。”
都察院,值房。
嚴成錦思考了許久,有一點頭緒,命方學去工部去班匠的名簿來。
輪班匠戶一百八十八種行業,刊字、印刷、鐵匠和銷金等。
每種八百七十人等,到處有空額。
“先前曹元上疏,奏明過此事,一直懸而未決。”方學道:“京營占用的壯丁太多,各地又在開墾,無人可充。”
先前,曹元要工程師,正是為填補空缺。
移民屯田、興修水利和開墾荒地,皆要力役。
麻每畝科六兩,木棉每畝十兩,桑每畝科八兩,賺的銀子比當私婢多些,百姓都種田去了。
如同后世,壯丁都去跑了外賣,工廠招不到人。
“這也是變制帶來的變化,你去順天府抄一冊樂籍。”嚴成錦說道。
這時,奉天殿的門監來宣他去面圣。
聽聞,李東陽和劉健幾人都在,朱厚照跪在角落里,嚴成錦就知道東宮走漏了消息。
“朕聽說,為了一個伶人,你與太子商議,準許良賤通婚?”
“是。”
劉健幾人面色凝重,弘治皇帝板著臉,繼續道:“朕不允許!”
“臣只是答應提一提,陛下放心。”
一旁的朱厚照聽了,心中暗罵老高這家伙真沒骨氣,父皇一生氣就全應了。
弘治皇帝臉色舒展開來:“念在是太子慫恿你的份上,朕就不罰你了,退下吧。”
“臣告退。”
嚴成錦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轉過身,宛如什么也沒發生,就走出了大殿。
朱厚照望了弘治皇帝一眼,“父皇,兒臣也想告退了。”
弘治皇帝雙眸隱有怒意露出,嚴肅的眼神,令大殿安靜下來。
這時,小太監走進來:“陛下,王大人求見。”
王鏊大步走進來,遞上一封疏奏:“陜西剛上到疏奏,涇陽縣和西安府的河流決口了。”
涇陽縣有洪渠堰,途徑涇陽、三原、醴泉、高陵和臨潼,二百余力。
正時逢夏稅前夕,收割之際,一旦決口,下游的谷物和棉花,將毀一旦。
劉健心中猛然一動:“洪武年間修繕,至今穩固如城墻,怎會決口?”
王鏊嘆了一口氣,“或許,正是年久失修。”
弘治皇帝不自覺抿著嘴唇,輕嘆一口氣,決口的疏奏傳回,意味著水患已沖至下方良田。
此時補救,如何來得及?
“陜西往年繳多少夏稅?”
李東陽大致估算一下:“約有糧十八萬石左右,今年耕作棉花等物,只怕更多。”
劉健重重長嘆:“臣更擔憂,洪水淤泥阻斷道路,阻隔絲綢之路,令西域無法通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