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錦答應了弘治皇帝,一日后才揭曉答案,就不能現在告訴韓文。
否則,剛才在大殿上就是欺君。
不管韓文怎么追問,他都沒說,拿著鈔關的輿圖回了嚴府。
謝玉來到嚴成錦的舊府,想不明白,為何嚴成錦有這么多銀子,卻住這等破府院。
“嚴大人,你找小人?”
“你將這些賬目仔細算出來,明日交給本官。”
謝玉手頭發軟,怎么又是朝廷的歲末結余?
他苦著一張臉,在旁邊敲擊算盤,今日怕是要在嚴府過夜了。
回到書房中,嚴成錦將鈔關的輿圖掛起來,若設立海關,就要西北、西南和東南沿海設立海關。
比他上次畫的十三個港口還多,恐怕不下五十個。
如今府庫虧空了五百萬兩,陛下必然不許。
他仔細思索了許久,在書案上畫思維導圖,準備了四層,等明日下午進宮,向陛下諫言。
翌日,大清早。
謝玉兩個眼袋清晰可見,原本風流倜儻的臉上,掛滿了疲憊。
不知不覺,竟然天亮了,院子中,有一個人在跑步,仔細看去,竟是嚴成錦。
他忙堆著笑意道:“嚴大人,小人算完了。”
嚴成錦拿過賬目,翻開看了幾眼,果然如此!命人去韓府請韓文過來。
韓文正要進宮上朝,聽說嚴成錦找他,忙派人進宮告假,騎著快馬奔襲過來。
門子恭候多時了,引他進入正堂。
韓文一臉急切地問:“嚴大人,你在知道銀子丟在哪兒了?”
“銀子在海外。”
“這是何意,嚴大人的意思是,銀子被番人偷了?可如此龐大的數目,為何沒有動靜?”韓文急道。
嚴成錦搖搖頭,將謝玉算的賬目給他看。
韓文仔細看了眼,賬目是今年的稅收與去年的對比,細致到各府,各個鈔關。
但他還是茫然,看向嚴成錦:“嚴大人直說!”
“開了海禁,弗朗機人以三倍的價錢,買絲綢、茶業和瓷器等物。
士紳們都想把絲綢、茶業和瓷器賣出海。
原本絲綢、茶業和瓷器,從南方賣到北方,經過重重鈔關,一重鈔關收一層稅。
朝廷自然能收到商稅。
如今,這些貨物直接由廣州府、松江府、天津衛出海,大明內部流通的貨物少了,收到的商稅,自然就少了。”
商稅,改為征收銀子后,收上來的銀子占據歲末收入大頭。
但如今,貨物大部分變成出口,不存在內陸運輸和囤積,鈔關和塌房都收不到稅。
這就是不設立海關的后果。
沒有海關,就沒有海外關稅。
如果朝廷不自己賣貨,是不能從海外貿易中獲益的。
韓文渾身冒出冷汗,險些無力坐在地上:“那我等向陛下,重啟海禁!”
“大可不必,韓大人與本官一同諫言,加設海外鈔關即可。”
“你要設立多少鈔關?”
“至少五十處!”
韓文說不出話了,片刻后才道:“可鈔關需要文吏記賬,又需要囤積稅銀的倉庫,還有看押鈔關的官兵,不知要配額多少人,恐怕,陛下和百官不會同意。”
奉天殿,
弘治皇帝想議五百萬兩銀子的事,可卻沒看見韓文:“韓卿家呢?”
“今日上朝前,被嚴成錦請去了嚴府。”
李東陽心頭微動:“嚴成錦此舉,想必是有了主意,陛下不妨召他進宮。”
說是一日半,卻未必要這么久。
有些事情大家都懂,就不要戳穿了。
弘治皇帝頷首:“宣嚴卿家進宮,朕要立刻見他。”
半個時辰后,嚴成錦和韓文一起來奉天殿,余光打量一圈,看來陛下和諸公昨夜都沒睡啊。
正要躬身行禮,弘治皇帝卻擺擺手道:“不必了,五百兩白銀的去處,查出來了?”
“回稟陛下,查出來了,臣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不知道陛下和諸公先聽哪個?”嚴成錦說道。
弘治皇帝習慣先苦后甜,不假思索地道:“先說壞消息吧。”
“壞消息是,這五百萬兩銀子追不回來了。”
大殿中一陣騷動,百官面色各異,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弘治皇帝心中一陣肉痛,他存了九年的內帑,也沒這么多銀子。
“為何追不回來?”
嚴成錦仔細想了想,道:“這就要說到好消息了,五百萬兩銀子,非人所盜取,臣請乞陛下,開設海外鈔關!”
韓文深以為然:“臣附議!”
弘治皇帝面色顫抖,現在是廷議開海禁的時候嗎?朕在廷議這五百萬兩,上哪兒去了。
劉健幾人的想法,與弘治皇帝相同,那可是九邊三年的口糧。
弘治皇帝正色道:“先說歲末結余,朕還不知道,這五百萬兩,是怎么丟的?”
嚴成錦看向韓文,此事由韓文來說最合適。
韓文道:“江南是產絲綢和瓷器的重鎮,弗朗機人以高價收購,而這些商品,可由松江府直接出海,不經過鈔關和塌房。
廣州府的茶業也是同理,由廣州直接出海。”
弘治皇帝宛如醍醐灌頂,頓時明白了。
貨物不經過鈔關和塌房,哪里來的稅收。
此事看似簡單,嚴成錦有后世的經歷才明白,李東陽等人多為文人,或許徹底調查才能清楚。
所以,反應沒有他快。
戶部給事中劉鴻襄道:“那就不要開海禁,臣諫言,將海禁關了。”
“不可,增設海外鈔關,才是良策!”韓文道。
百官想不到,韓文竟會同嚴成錦一起諫言。
就算增設海外鈔關,那只是一道關,能與朝廷重重鈔關相比嗎?
弘治皇帝卻想聽聽韓文的想法:“韓卿家仔細說說。”
“若關閉海禁,大運河就無法修了,再者,增設海外鈔關,不僅可以對向外的貨物收稅,也可以向弗朗機人帶來的貨物收稅。”韓文道。
百官低頭沉思,弗朗機人最有銀子了。
嚴成錦補充道:“海外鈔關,雖然只有一重,卻可以征收高于內關十倍的稅賦。
而且,朝廷通過調整海關的關稅,來控制向外的出貨量。
以絲綢為例,若海關稅調整至二十倍,絲綢向外貿易,就會減少。
若降低到五倍,絲綢向外貿易,就會增多。”
道理很簡單,弘治皇帝和百官都聽懂了。
“要設立多少鈔關?”
嚴成錦命人送上鈔關的輿圖:“臣粗略數了一下,至少需五十個。”
五十個鈔關,相當于五十個衙門。
這要配額多少人,弘治皇帝和韓文的第一反應相同。
可眼下只能設立鈔關,不然白銀白白外流。
韓文眼巴巴地望著弘治皇帝,只有內帑還有銀子。
弘治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若設立鈔關,隸屬那個衙門管轄?”
嚴成錦躬身:“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弘治皇帝直言:“不必說了,朕知道你想說什么。”
不僅弘治皇帝知道,李東陽等人也知道,你不就想說由你來管轄嗎?
都察院執掌刑法,再執掌稅賦。
就形同戶部和刑部加于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