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將那耄老拖進衙門大牢。
“這哪里還是官,分明是索命的無常!”
士紳們遠遠想不到,張賢和一般的讀書人不一樣,竟像個武夫一樣殺人不眨眼。
聽說寧壽侯和長寧伯的地,被朝廷收回了,他們后怕了。
連寧壽侯和長寧伯也不能拿張賢怎么辦,他們又能如何?
“誰要敢搶咱們的地,咱們就打死誰,反正沒了地,咱們也活不了。”
流民們敲著農具,面色如常,他們見過太多活活餓死的人,甚至見過人食人的殘忍場面。
正是如此,他們再也不想當流民了。
另一個耄老忙道:“大人說什么就是什么,還請放我們離去啊!”
“你們什么意思,我爹還在里頭呢!”那耄老的幾個兒子哭喊:“還請大人把我爹還回來,咱們再也不鬧了。”
張賢慘然一笑,厲喝一聲:“本官的血就不是血?在你們眼里,什么才是人!”
“此人竟當眾對朝廷命官行兇,按大明律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
一旁的縣丞李袁道:“部民謀殺本屬知府、知州、知縣,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傷者、絞。”
那耄老的兒子一聽昏厥過去。
“如律行刑!”
張賢殺了那耄老,是為了推行攤丁入畝,只要他稍稍松懈,這些士紳便心存僥幸。
耄老當里長時,欺霸鄉民,無人敢狀告他。
士紳們散去,流民們留了下來,皆跪倒在地上:“感謝張大人為咱們做主!”
“本官是良鄉的父母官,自是應該這么做,你們都起來吧。”
京城,
嚴成錦聽聞良鄉的士紳拿著兇器去衙門,還把張賢砸出了一個窟窿來,嚇得不輕。
這些士紳許多都不懂法。
以為打了人賠點銀子就成了,動起手來一點不含糊。
幸虧他穩重一些,沒去良鄉。
“張賢太不慎重,若不是流民趕來,恐怕他難以收場,智商與王守仁相比有不小的距離。”
嚴成錦暗想,只怕陛下已經知道了。
奉天殿,
弘治皇帝坐在御案前,有些心不在焉,腦海中始終縈繞著攤丁入畝四字,“良鄉推行得如何了?”
牟斌道:“士紳帶著人聚于衙門,還將張賢打傷了。”
“嚴成錦可在良鄉?”
“不在,這兩日都在家京城。”
弘治皇帝陷入沉思,這個家伙定然是料到了良鄉士紳的反應,推行新法傷及士紳的利益,定會反抗。
“良鄉如何,天下便會如何。”弘治皇帝嘆息一聲。
良鄉的士紳遠不及天下,反抗起來平息容易,天下的士紳若要反抗,平息起來就難了。
曾府,
自打宋景去了良鄉縣后,再也沒回來,眼看秋闈就要來了,曾鑒暗中著急,今日向陛下告假一日,準備去良鄉縣一趟。
宋景謙恭溫良,深得他歡心,出發前還命管家準備一些糕點。
曾鑒坐上轎子去良鄉。
轎子里頭熱,走一段路就要停下來歇一歇,坐在路邊的陰涼處。
他任工部侍郎時,來過良鄉。
良鄉窮啊,只有三條街道,歪歪斜斜的米字去掉一橫。
這種窮鄉僻壤,官道上極少有商隊出沒。
可才在路邊坐一會兒,眼前就走過了四隊車馬。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吶。”
天天要上朝,即便聽聞良鄉有工坊和商隊,也沒有閑暇來看看。
坐上轎子啟程,沒走多遠碰上了關卡。
良鄉設置了稅卡,所過的貨物要商稅。
只見,文吏輕點貨物,“九十個單筒宋氏望遠鏡,一個二兩銀子,共六兩銀子,給你票據。”
領頭的商人連忙掏出六兩銀子,拿了票據,繼續趕車。
良鄉推行新稅,讓曾鑒詫異的是,過往的商販皆自覺交出銀兩。
他不知道,關卡附近有分巡道和兵備道,稍有不對,官兵就會過來拿人。
商販們犯不著為了這點銀子,和朝廷對著干,良鄉就像一個大寶庫,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賣到他處能把銀子賺回來。
到了良鄉時,曾鑒張著嘴巴,熙熙攘攘的人流,車隊堵在街道中間,到處都是商人和商販,壓根就過不去。
商鋪林立在兩旁,家家皆人滿為患。
有一家嶄新的店鋪,人流里外三層,圍在店鋪的門前。
“東家,這是什么?”
“良鄉新出的打谷機,踩著這個踏板,將稻桿伸入其中,滾筒就能將稻谷打下來,黍稷也能脫。”
“這玩意兒賣到的江南,能賺不少的銀子。”
曾鑒看了一會兒。
若猜得不錯,定然是宋景折騰出來的。
這小子面相木訥,動起手來靈巧無比,還精通算學。
關鍵在于這跟牛皮帶子,曾鑒瞧了許久,才看出來這東西的結構,伙計踩著踏板,滾筒就轉動了。
另一個商鋪小販吆喝:“火氣旺,就用云南黑藥牙膏,添加草藥精華,用過都說好。”
牙膏?
只見伙計手里拿著瓶子,里頭倒出來些黑白摻雜的粉末。
曾鑒牙不好,不由動了心思。
下人提醒一句:“老爺,再耽擱一會兒回去天就黑了。”
戀戀不舍移開步子,尋到良鄉的衙門,自報了家門,問看門的小吏宋景在何處。
小吏帶他來到郊外,這里聚集著許多流民,拿著鐵具開墾和搬運。
“這是在做什么?”曾鑒疑惑。
小吏稟報:“架設水渠,開墾出更多的良田來。”
宋景拿著尺子衡量水渠兩邊的寬度,曾鑒心頭一喜,站在他身后干咳一聲。
宋景回頭瞧見他,急忙行禮:“老師怎么來良鄉了。”
“你在此做什么,弄得如此臟穢不堪,成何體統?”
“學生想做一個水車,水渠水位太低,高處的田地無法通水,架設了水車,能開出更多的田來。”
“歇會兒。”曾鑒卻沒坐下來,周圍都是泥巴,實在沒地方坐。
宋景慚愧:“恩師掛念,還勞恩師來良鄉一趟。”
“還給你帶了一本為師整理的講義,想來是沒工夫給你講了,你自己認真看。”
宋景心懷感激:“謝過恩師!”
“怎不見嚴成錦那個家伙?”曾鑒納悶。
宋景抬手一指,嚴成錦并未穿官服,在一個知縣面前指手畫腳,那知縣連連點頭。
“挖水渠位置不能太低,太低水灌溉不足,兩邊的堤岸要切記加固,以防水位上漲將堤岸沖垮。”
“大人所言極是。”張賢頭上還包著白布。
嚴成錦瞧見了曾鑒走過來,便將他打發走了。
“曾大人好。”
“老夫聽說賢侄推行攤丁入畝,折騰得雞飛狗跳,此事并非小事,朝中許多大臣的眼睛盯著良鄉呢,賢侄可是要推行天下?”曾鑒問。
要推行也是陛下推行,我嚴成錦僅限于技術指導。“曾大人別擔心,下官是不會推行天下的。”
曾鑒放下心來:“那就好,你不知道深淺,鬧不好要出人命的。”
我又怎么會不知道,若是真不知道,早就如同穿越者大軍一般,金手指點滿,大刀闊斧的干了,何必如此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