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洋洋得意,忽然感覺臉上有光,以前都是他腆著臉來求這小子,現在終于找回點面子了。
“賢侄但說無妨,老夫替你答疑解惑,牽線說媒也成,看上哪家姑娘,就跟老夫說,老夫回去就給你下聘禮去。”
嚴成錦遞上那封疏奏,王越看完后,沉吟幾聲,面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嘆息一聲:“你爹有所不知,這些年來,糧倉入糧少,出糧也少,沒有那么簡單啊。”
“還請大人細說。”
王越踱步一邊道:“以前商賈輸糧,換取鹽引,再加上邊陲當地的軍戶民戶也會納糧換錢,但如今鹽法改了以后,就沒有商賈運糧了,軍邊糧倉,自然無糧。”
嚴成錦不解:“可還有當地屯田的軍戶民戶,不一樣可以納糧換錢?”
王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賢侄不知啊,有人變著法子,不讓軍戶民戶納糧。
以前滿十石就可以納糧,現在官府抬高了規定,要滿五百石,才可以納糧換錢,否則官府不收。
哪個民戶軍戶有那么多糧食?”
湊十石糧容易,湊五百石糧,難。
這就是變著法子,不讓軍戶和民戶把糧食賣給官府。
王越深知其中的彎彎繞繞,忽然露出一抹狡黠:“賢侄找老夫,算是找對人了,老夫不僅知道其中的門道,還知道,這不許民戶賣糧的人是誰。”
嚴成錦叫何能上了一壺上等好茶。
王越樂著道:“百姓把糧食賣給官府,就說賣米吧,一石可以得到二錢銀子,商人賣米給官府,同樣也能得二錢銀子。
但,官府規定,滿五百石才會收,百姓只能把米賣給商人,商人卻以一石一錢銀子收購,再以一石二錢銀子賣給官府,這樣一倒騰,就白白賺了一錢銀子。”
嚴成錦瞬間明白了:“哪個商人有如此大的力量,能驅動官府?”
王越哈哈大笑:“別人或許沒有,但外戚有啊,他們既是官,也是商,實不相瞞,這寧夏府作亂的,其實就是張家兄弟。”
張家兄弟寧壽侯和建昌伯,當今皇后的親哥哥?
嚴成錦猜測,這二人斷然是瞞著弘治皇帝干的,寧夏府山高皇帝遠,弘治皇帝鞭長莫及。
但是這就難辦了啊?
老爹上奏疏,就是和張家那兩兄弟對著干,雖不知皇后對此事的態度,但和親弟弟比起來,老爹終究是外人。
王越見他愁眉不展,便笑了:“這種事情,老夫完全可以代勞的嘛,讓老夫來。”
嚴成錦有些被王越的覺悟驚到了,難道是為了報恩?
王越老臉一紅,站起來大義凜然:“本官如今身為五軍都督府僉事,按理說,這軍糧也是份內之事,不足掛齒,千萬不足掛齒的。”
嚴成錦笑嘻嘻道:“大人請吃茶。”
王越搓了搓手,有點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賢侄啊,其實老夫也有一事相求,老夫的懺悔志快寫完了,如今又快到了陛下賜號的時候,這沒了可以寫的書,你看?”
以前,不敢彈劾張家兄弟,是因為他還在三邊總制的位置上,穿著鞋,不好動手。
如今都光著腳了,還怕個鳥?
官去一身輕,人走清名在。
他位極人臣過,金戈鐵馬過,打過勝仗,還當過名頌天下的大文人,榮華富貴什么沒見過,煙花柳巷什么沒玩過。
這輩子值了!
現在唯一的小心愿,就是陛下御賜封號,就圓滿了。
嚴成錦從袖口中掏出一沓稿紙,道:“這些書稿,原本是留給家父的,如今便送給王大人吧。”
王越欣喜若狂,嘴中卻念道:“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啊!”
嘴上推諉著,手卻很老實的搶了過來。
一看這書稿的名字,將軍是如何煉成的?
王越心中大喜,這書不就是為老夫量身定制的嗎?老夫這輩子,當過最多的就是將軍啊!
嚴成錦本來打算,把這書當成老爹的升華之作,他現在也當了將軍,寫這書正合適。
不過,給王越也不算埋沒,說起來,軍神王越來寫,更加適合。
大明雖說小說燦爛,但卻缺乏多樣性,還有許多的領域不知如何開拓,埋沒了這個時代文人的才華。
傳世先生頗受讀書人推崇,想來也能賺不少銀子。
“大人且慢!”
王越警惕起來,頓時捂緊了稿子,手握刀柄,仿佛誰要敢上來搶就與他拼殺一般:“賢侄,讀書人一諾千金,這可不好反悔的。”
嚴成錦搖頭:“書稿自然歸大人,只是前些日子的滅鼠行動,下官捐獻了兩萬兩銀子,如今家中窘迫,這稿費的分成……”
王越輕蔑一笑:“世伯自然是分文不取,老夫回去就寫奏疏,彈劾張家兄弟。”
嚴成錦點點頭。
王越的彈劾可不得了,他行軍打仗前,當過都察院都御史,也就是朝廷專門掌管彈劾的言官。
一封彈劾奏疏,能寫出花來。
次日一早。
弘治皇帝的案頭早早就放著一份疏奏,看完這份奏疏后,眉頭緊皺,怒斥:“寧壽侯和長寧伯,竟在邊陲干起了蠅營狗茍的勾當。”
李東陽三人也是大吃一驚。
“陛下,可否讓臣等看一看?”
蕭敬把疏奏遞給李東陽。
這封奏疏從如何發現長寧伯與寧夏官府的勾當,到如今寧夏糧倉境況,寫得清清楚楚。
弘治皇帝沉著臉:“寧夏府知府祝祥是何出身,又怎么會和寧壽侯扯上關系?”
李東陽站出來一步:“祝祥是滄州人,前朝的進士出身,與寧壽侯不僅是河間府的同鄉,還是姻親。”
沆瀣一氣!
只是讓弘治皇帝不明白的,彈劾的人竟是王越。
王越在他心中的印象并不好,怎么當起清官了?
寧壽侯府,
這時,張鶴齡和張延齡在正堂里,圍著暖和的爐火,吃著點心。
張鶴齡吃了一口茶,恨聲:“聽說周彧那個狗東西得了陛下一筆賞賜,弟,你不妨也去做一做?”
張延齡不樂意了:“哥怎么不做?哥哥又想算計我的銀子。”
“這如何叫算計,他坑你吃了板子,不能輕易放過他。”張鶴齡似笑非笑。
張延齡眼前一亮:“哥哥說得有道理,要不是被周彧老狗相激,戴了陛下的御冠,阿姊下令禁足三月,這跑步雞的生意肯定是我的了。”
兩人相視壞壞一笑,又打起了周彧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