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一看這字跡,的確與自己的楷書有許多相似,再看這個考生答的策題,才思頗為縝密老練。
除了第三題“四子造詣”未答,其余一概答出。
不出意外,就是今科會元了。
“抄榜吧!”李東陽命考官們打開答卷的封識,將名字抄錄在紅紙上。
禮部屬官把一個個名字寫在紙上,李東陽忽然想起嚴成錦那小子,此子還跟本官借了書案,若考得不好,定不饒他!
今日放榜,
嚴成錦一早便催促何能:“快點,一會兒占不到好位置了!”
上次鄉試放榜,少爺問都沒問過,一樣中了解元,何能不解道:“少爺,咱們為何要去看榜?”
嚴成錦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不看榜,怎么知道自己會不會中榜?”
何能無語地撇撇嘴,鄉試不就沒看中了解元嗎。
上次是完全準備,這次是不完全準備,嚴成錦當然要來看看。
貢院十分熱鬧,放榜之前,燒了好幾串爆竹,青煙升騰,寓意青云直上。
貢院里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一直呆在府上,鮮有外出,幾乎無人見過他。
世人只知道,大文人迎客松的兒子叫嚴成錦,卻不知道他就是嚴成錦。
“哎呀,誰砸我!”一個前排的書生摸著腦袋痛呼,發現綸巾上有一硬邦邦之物,銀子!頓時驚喜:“敢不敢再砸一次?砸不死我就算你輸!”
頃刻,不知何處又飛來一錠大銀子。
哎呀一聲,那書生瞬間被砸昏過去,生死不知。
“銀子!”
“有銀子,快撿銀子!”
人群大亂,前排的人紛紛涌到后頭搶銀子,嚴成錦順勢走到榜下,占據最有利的位置。
銅鑼一響,戶部的書吏出來張貼第一張榜單。
定力不足的人,早就尿了出來。
嚴成錦面色如常,在如此緊張的氛圍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程度的怪異舉動,撒尿已經算是輕的了。
甚至有聞到了,出大恭的味道。
“江南的秀才,唐伯虎之下就是豐熙,這次會元應當是豐熙兄莫屬了。”
“依我之見,倫文敘兄也不差,此二人皆有可能。”
豐熙是南直隸人,倫文敘是廣東一帶的人,雖然南直隸解元唐伯虎被貶為吏,卻依舊沒有人看好北直隸。
戶部官員張貼的大紅紙,一甲二甲三甲全然在列。
順著一甲往下看,第一個名字是……
嚴成錦!
榜前一片死寂。
“嚴成錦是誰?”
“似乎是北直隸的解元?”
身邊的一人忽然疾呼:“迎先生之子!”
嚴成錦臉黑下來,原來自己這么沒有存在感,被認出來,還是因為是誰誰的兒子。
“出身書香門第,縱然是天資一般,有迎先生從旁教導,也會不一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書生們紛紛點頭覺得有理,十分羨慕有迎先生這樣的父親,有這樣的父親,母豬也能考得上吧?
在京師從未聽過嚴成錦的才名,卻連中兩元,不是他大文人父親教得好又是什么?
名次不如嚴成錦的書生,紛紛羨慕和感嘆,嚴成錦中了會元,完全是受到了嚴恪松的文蔭。
嚴成錦一語不發,心中又暗覺好笑。
想來自己也是極為刻苦努力的,即便有個大文豪父親,自己不努力地寫答卷,又檢查了一百遍,豈會考得上會元?
諸位還是多多反思,有一個文人的爹,是否真能考上會元才對。
“兄臺,你也不必太難過了。”一旁落榜的書生見了嚴成錦,有點惺惺相惜。
一旁的書生見他臉色極不好,想必也是同病相連,便出言安慰:“誰讓你沒投了個好胎呢,別哭了,有些東西,是命中注定,生來的時候,有便是有,沒有這輩子也難尋得,你哭也是無用。”
嚴成錦十分實誠:“這位兄臺說得有道理,在下不才,在這榜單之上,細細想來,在下應該屬于生來就有那一類。”
書生們一片愕然???
你中了還黑著個臉作什么!先前安慰嚴成錦的書生感到心口一陣絞痛,哇地一聲哭出來。
回到府里,
中了會元這等事,要是老爹在,定要大擺宴席,邀請同年來吃酒,但他卻打算小小慶賀一下,不大肆聲張。
對著何能道:“吩咐庖廚,今日嚴府上下,一人一只燒雞,再給一兩銀子賞錢。”
何能的心情,瞬間從少爺考了會元的激動,變為有點心痛。
今日可是砸了很多銀子了啊!
“少爺,府上的跑步雞,最長是八月零二天的,最短的是一月的,宰哪批?”
所謂八月零二天,就是這些雞堅持每日跑步,跑了八個月零二天。
一個月跑步雞,就是堅持跑了一個月的。
“當然是宰一個月的!”
嚴府上下,人人歡天喜地,一人分到了一只香噴噴的燒雞,和二兩銀子。
最重要的是,少爺考上會元了啊!
王越在府上得知,嚴成錦考了會元,跑來祝賀,看門子包著一只燒雞在啃,禁不住誘惑的他,拿十幾個銅板換了個雞腿。
吃得滋滋有味。
還真別說,王越從來沒吃過這么香的烤雞。
“真是門庭冷落啊,賢侄高中會元,卻無人來慶賀,哼!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不過不打緊,老夫來給賢侄慶賀,你父在邊陲,還沒收到消息,老夫先替他慶賀了,這一雙月落烏霜羊脂白玉,就是老夫的賀禮,賢侄這是什么表情,老夫真的只是喜歡送禮而已!”
這雙羊脂白玉的成色倒是不假,嚴成錦卻沒接:“王大人敢說,不是因為學生中了會元,家父又在邊陲手持重兵?”
王越訕訕一笑:“老夫自然敢說,與那些不送禮,便求賢侄辦事的人相比,老夫算是極有良心了。
老夫所求,也不是難事,前些日子,程敏政離京時,老夫曾厚著臉皮向其討教,他說所著皆源于賢侄夢中所得的一些書稿?”
嚴成錦:“……”
紫禁城,奉天殿。
弘治皇帝歷來重視取士,如今因鬻題一事,禮部和都察院的官員都有空缺,便在暖閣內商討新晉人選。
劉健道:“臣舉浙江都察御史江瑢,其人恪守奉公,在江南一帶官聲甚好,入禮部為京官再合適不過。”
李東陽和謝遷相視一眼,劉公又要舉薦自家同鄉了。
一談到舉薦,劉健總是優先想到自家老鄉,要不是他為人清正不茍,當真有幾分蠅營狗茍的嫌疑。
而這個江瑢,和劉公正是同鄉。
弘治皇帝露出質疑之色:“可朕怎么聽說,去年六月江南發了澇災,百姓無食果腹,江瑢隱而不報,九月蝗害,其又隱而不報,劉公可不要被誤傳的名聲所瞞騙了,朕覺得不僅不能舉薦,還要追其失察之責。”
劉健大驚失色:“老臣失察。”
弘治皇帝想起了這次春闈,不如就從這次春闈中培養,這次取士,都是朝廷的新苗子:“春闈取士如何?”
李東陽道:“這次春闈的會元,是嚴恪松之子嚴成錦,此子已中兩元,頗有學識和才藝,只是…”
弘治皇帝道:“只是什么?”
“只是此子性情,與其父大為不同,其父能征敢戰,博學多聞,鐵骨錚錚,此子明明很有才華,卻謹慎膽小,畏縮不前,就算是為官,也難有作為,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臣看,古話說的也不盡然全對。”
弘治皇帝老臉有點掛不住,忽然覺得李東陽說的就是他啊,他不正是這樣嗎,生了朱厚照這么個玩意兒?
“咳咳…古話說的還是有道理的,李公多慮了,朕看他,還是能在翰林院編修書籍的嘛,有用,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