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滔天,粉碎的卻不止是泥土與堤壩,同時崩塌的,還有崇伯鯀的堅定意志。
但也只是崩塌了一角而已!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快,補救,堵水!”
說是意料之中,看起來穩如老狗,但實際上,鯀的后腦勺都是汗,心中慌得一匹。
因為這個口決的有點大,但是為了穩固軍心,至少表面上決不能慌。
讓諸多治水部族在這里扛著土包待命就是這個道理,羊皮口袋雖然珍貴,但是在這種大風浪前卻不能吝嗇,小推車很快移動起來,無數的土石向著大堤坍塌的地方搬運,順著河堤仞城作為中繼點,鯀在河堤上筑這種小城的原因,就是作為一個又一個物資補給與快速運轉的站點!
這種東西,沿河大堤的輸送帶原理,就像是從戰國時期列國所修筑的“長城”一樣!
快速的補給與運送人員,小推車在這種已經夯好的堤道上推動,速度更是比起在泥地上快上數倍,缺口處的黃塵順著水流被沖走,但是羊皮口袋,麻布口袋,巨大的石塊也在不斷被砸入水中!
“快,快!”
懸于氏的族長扛著一塊大石頭,對身邊的所有防汛戰士大聲呼喊!
這個時候,只要快,快!
“水正,你人去哪了!這塊大堤你怎么看的!”
族長見到跑來的水正,差點沒有一拳打在他臉上,而懸于水正慚愧道:“大堤崩坍,事發突然,大水的流速陡然變得迅猛,河堤開裂時,我已經讓人運送土石來此加固,但沒想到越是加固就越是裂的厲害.....”
“短短三十幾個呼吸,大堤就從開裂直接崩坍!族長...我,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啊!”
鯀的大堤是土石堤,相比于生土構筑的避水墻,土石大堤顯然非常先進,以巨大的石頭與堅固的土壁形成堤壩,水流會在土的導向下按照河床流動,而導致土石堤崩潰的原因,則有很多。
當發生超標準洪水、風暴潮或冰壩壅塞河道的時候,水位會陡然劇增而漫過堤頂,觸碰而形成決口。又或者水流、潮浪沖擊堤身,因為強大的超標水流帶走筑堤的泥土,導致水滲透入堤體,原本結合在一起的堤壩重壓開始分崩離析,石頭與土的結合力變弱之后,就會發生坍塌。
堤身、堤基土質也對于堤壩的質量有巨大的影響,而獾、鼠、蟻洞穴都會讓大堤產生裂縫,所謂“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就是這個道理!
而河流,江川,它并不是一個巨大河道,在主河道,一般稱呼為河槽,這是水流的主干道,而越是靠近兩岸的地方就越淺,這些就是河灘。
枯水時河灘露出,高水時河灘淹沒,在發生洪水的時候,河水抬高,河灘區會因為水流的淹沒而產生大大小小的暗漩,這些暗旋的形成,就是因為主槽的動力分散而出現的,在明代的時候,會有專門的,拼上命的乘羊皮筏在洪水中沿河報警的兵卒,但是這些兵卒大部分都會死在這種暗漩之中,尸骨無存。
暗漩導致巨大的河流能量向著四面八方無規律的擴散,主槽的過水能力就會急劇降低,所產生的是河流的“紊動”,也就是“阻力”!
于是會帶來的后果,就是后面的,上游的大量水流無法快速傾泄而導致淤積,于是水位抬高造成雍水現象,增加了積累的勢能,而這種勢能一旦得到釋放......
也就是大堤崩塌的時候,洪水如怒龍般失控的原因所在!
鯀治水九年,他把洪水的標準線定的很高,所以前幾次大河漲水,都沒有釀成災難,堅固的土石堤成為兩岸無數耕地的庇護者,就像是兩位天神隔開了大河的南北,無數的部族因此而稱頌他的治水之行。
鯀當然也知道這種情況,他在聽了文命,說妘載提到的勢能與動能之后,雖然他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那兩個詞匯,但是他完全明白,妘載所說的兩個詞匯,和他以前所嘗試治理過,并且也發現過的水流情況是完全一致的。
所以,他修筑障水法的一個巨大因素,就是防止出現水流的自我積壓,想要讓大河快速的宣泄,但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大河還是產生了暗漩!
因為后面的水太多了,已經超出了大河河道的宣泄速度!
自我積壓,已經在上游完成了!
“快,就近的兩個仞城,快去派人增補!”
鯀下了命令,而在崩潰的堤口,早已經有仞城的人去支援,但是人力在此時此刻的情況下,顯得過于渺小,大河的水依舊在急速升高,依舊在瘋狂的宣泄!
大河南岸的大地上,有部族的老人抬起頭,他們看到那庇護了他們九年的大堤,崩塌了。
灰蒙蒙的無面巨獸,將耕地都吞噬,老人手中的木杖丟了下來,而后,大水來到了他的面前,沒有過多的停留,這個部族,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天地的怒氣,震擊下來!
大水的起伏中,被水浸濕的,神光黯淡的圖騰柱,漂浮在水中,隨波逐流遠去!
“給我停下來!”
然而無論治理者怎么呼喊,大水也不會給予半點回應,氏族的人們身上綁著羊皮口袋,這些口袋是中空的,充滿了氣,他們手拉著手跳入決口的邊緣,把實心的,充滿泥土塊的獸皮口袋,沿著大水沖擊的堤壩邊緣不斷壘砌!
圖騰的光輝在他們的身上閃耀!
這些全都是圖騰戰士!是族人中的精銳!而精銳,就要在最危險的關頭派遣上來!
“共工氏在做什么!上游已經出現了積水,他們在做什么!”
鯀突然響起來,上游的水流是共工氏負責看顧,而到現在為止,大水的速度越來越快,上游卻沒有傳來半點消息.....
但正是想著,忽然有人過來傳遞消息了!
“崇伯,崇伯!不好了,共工,共工要決堤!”
鯀聽到這個消息,他腦子當時就好像被錘子砸了一下,差點跌倒,大堤崩震,現在還在搶修,共工卻派人傳消息,說他要決堤?!
決堤之后,兩岸無數部族,萬物生靈,都要受到滅頂之災!
鯀大步的跑走,圖騰的紋路在他的身上顯化,他的身體都在冒煙,而當趕路到了一半的時候,鯀看到了大河邊上那巨大的影子!
滿頭紅發,臉上有疤痕,筋肉如虬龍,迎風而起,水汽避遁,他的血肉也化為青色,下半身變化出蟒蛇的尾巴!
圖騰貌!神相!
共工變得極大,約有三十余丈,他在施展巫術,天地間暴動的氣都被他壓制,水流在他的控制下,死死的壓制在河道之中!
“這不是鎮壓住了嗎!”
鯀也是怒到心頭,而這時候,共工見到鯀出現,身邊有數個其他部族的巫師頂替上來,繼續穩固天地中的水汽,而共工化為人形大小,血肉的顏色也恢復,唯獨疤痕與紅發依舊,他對鯀道:“你看看這天地中暴動的氣吧,我們不是煉氣士,現在這些氣已經不聽我們的調遣,巫師的法只能制約,而煉氣士,這里是沒有的。”
“等到方回,許由他們趕來,這里早就崩震,況且陶唐地也受了水患,崇伯,我告訴過你,你的障水法一點用也沒有!”
“你說我的堵水法無用,但你的也是一樣,現在我告訴你,我要決堤,不然.....”
鯀大為憤怒:“你在說什么!一旦決堤,兩岸無數生靈都要受滅頂之災!”
共工卻是猛然怒道:“你這個廢物!如果現在不決堤泄流,這些水還會繼續積壓,從極之淵的‘淫’已經在過來的路上,冰夷難道沒有過來示警嗎!”
“現在必須要泄!至于那些生靈,舍棄一部分,才能保全更多,否則,大河兩岸,中原大地盡為澤國矣!”
鯀咬著牙,卻怒意不減:“這春耕未至,那里面民尚無所食,你卻要把他們的命都奪去,我這大堤修筑起來,不是為了讓你呵斥的,是為了保全兩岸無數生靈!”
“我讓你們這些部族,這些巫師,要竭盡所能的去做些事情,你不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大堤上!做不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難道‘淫’過來了,泄流之后,淫就不會順著決堤的缺口,繼續沖擊中土嗎?”
“人也好,獸也罷,天地精靈也存,這大堤在這里,至少還有阻擋之物,你把自家的門戶徹底打開,那就是讓猛獸撲擊進來,有巢氏筑屋為的是躲避猛獸,這淫就是猛獸!”
“我是天下的‘司空’,你不是!我還有息壤!有五色土,我說不能決,就不能決!”
共工聽完,哈哈大笑起來,對鯀道:“很好,很好,那這次天下大亂,待到大水決堤,障水法徹底崩潰,你,就準備以死謝罪吧!”
“到時候,帝若是不殺你,又如何平天下的怒火呢!崇伯,不聽我言,你這是自尋死路!”
鯀要攤責任,共工自然樂得看他去頂包,反正死的不是自己,但是有些事情,該做還是要做。
如果這一次的大難之中,自己再渾水摸魚,恐怕也要被連責。
于是共工轉身,卻是向著東方離開,而鯀則怒道:“你又要去做什么?聽我調遣!”
然而共工頭也不回,化出圖騰神相,大喝一聲:
“聽你的?我還不想被弄死!我去撞山,開河道!在大河下游,有一座先檻大逢山,高一萬一千仞,撞斷了它,就能讓大河與濟水的水道相互糅合,如此水道拓寬,就可以保住中土東方的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