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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死或重于不周,或輕若鴻羽

  金色的銅斧被妘載拿出來,在高溫燙了一遍之后,他開始在赤方五的斷臂處,用銅斧的刃輕輕刮掉赤方五的腐爛處。

  輕輕的剮肉聲,富有節奏。

  妘榆渾身汗毛直立,雙手都在發抖,而周圍的戰士也都額頭冒汗。

  這種最直接的感官,不知道為什么,比起平常的戰斗,哪怕是戰死,似乎也比這個來的痛快。

  赤方五已經幾乎要哭出來,嗚嗚的聲音壓抑著,被嘴里的皮革限制。

  他看到那柄黃銅斧,他看的清楚,那是巫的象征。

  那本不應該沾染腐爛的血肉,那是高貴的東西。

  他哭了出來,眼淚止不住向外流淌,有疼的,也有慚愧的。

  嗤——

  嗤——

  嗤——

  腐爛的肉掉下來,妘載再度用高溫過了一遍。

  火與高溫灼燒傷口,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防止感染的方法了。

  天地萬物所有一切動植物全部都被神化影響,在這山海之中,誰能保證細菌病毒沒有變異,仙道之中還有掌管瘟疫的大帝,足以看出一些問題了。

  赤方氏的戰士們沒有修行,沒有燃起火種,沒有在巨木上摹刻自己的圖騰,他們就是強壯一些的凡人,僅此而已。

  邊上的戰士僅僅是看著就要虛脫了,他們口干舌燥,承受著這種摧殘,但少年人都要強,誰也沒說受不了,要先退出去這種話。

  那按著赤方五的兩個人,有一個面色蒼白如枯草:“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想承受這種痛苦....”

  是啊,一矛,一斧,一劍,一刀,這多痛快?

  妘載瞥了他一眼:“但這種痛苦能救你的命,不要輕易言死。”

  妘載的臉孔,映照在火光之中。

  “有的人死,重于不周之山;有的人死,輕如鴻雁之羽。所以,千萬不要輕易言死,你們都很重要。”

  那戰士低下了頭,似乎為自己剛剛的發言而羞愧。

  赤方五的胸膛劇烈起伏,神色慘白,就像是去了半條性命一樣,此時血已經大致止住,只有通紅的血肉伴隨著烤焦的龜裂,手臂微微動彈,便是一條深邃的裂口出現。

  這時候不能亂動。

  “好漢子。”

  妘載抓住赤方五的手掌,赤方五沒有辦法說話,只能以最大的力氣,緊緊握住巫的掌心。

  是的,支撐下來了,他是頂天立地的。

  周圍的戰士們都對赤方五投以既羨慕,又尊敬的目光。

  巫的夸贊,他得到了,這是一種至高的榮譽,將伴隨著他一生。

  而尊敬,是因為赤方五在剛剛那種可怕的折磨下,居然支撐過來了,他只是近似昏厥,但確實是沒有昏過去。

  很多戰士開始把自己代入赤方五的位置,他們心驚膽戰,確實是如之前某個戰士所說的一樣,寧可死了,也不敢承受那種痛楚。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那種感覺。

  輕迅又富有節奏的搗藥聲很快響起,另一邊,妘荼的身邊還有一個瓦罐,里面放著的是清澈的水,這個瓦罐他特意囑咐留守的戰士,稍有臟了就去更換,所以一直保持清澈。

  他把夏枯草以及景天分開,細細的搗爛,葉子很快成為爛泥,妘荼把這些草泥小心翼翼敷在赤方五的斷臂上,斷臂的肉口上,龜裂的血肉紋路清晰可見,稍稍一動,就是血流不止。

  草泥被敷上,赤方五的肌肉因為下意識的反應而在抽搐,妘荼涂抹的很細致,而這無疑又是一次心理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

  裂紋中淌出的血和景天的泥融合在一起,彼此不能分開。

  “隔一段時間再涂抹景天。”

  妘荼收起工具,他的手上沾滿了血水與藥汁。

  戰士們也對他投去尊敬的目光。

  醫者,不論是什么時代,都受人敬仰。

  妘舒的眉頭擰在了一起,越發愧疚,而妘載此時拍了拍他,讓他和自己出來。

  妘榆看了看兩個人,沒有跟過去,而是跑到妘荼邊上:“荼哥,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

  “閼之澤里有旋龜,是我的錯,我不該帶他們去冒險.....”

  旋龜者,南山經中有載,多數長于杻陽之山,其中怪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憲翼之水。狀如龜而鳥首虺尾,其名曰旋龜,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聾,可以為底。

  不過山海中的異獸活動區域并不是固定在某一處,就拿旋龜來說,中山經中也有它的影子。

  只有那種強大到號稱為“王”的異獸,才會盤踞某座山,占山為主而不肯挪窩。

  妘舒自己跪在泥土上,邊上的火光時隱時現,妘載坐在一個木樁上面,半張臉的光暗漸變,隨著火的搖曳吞吐而不斷更迭變幻。

  “是我貪心.....我本以為釣到大魚就能得到巫的稱贊....”

  妘舒把自己的真心話都吐露出來了,妘載則是嘆了一聲,但在妘舒的注視下,依舊沒有說話。

  妘舒有些茫然了,有些不知道該做什么,只好一直跪著。

  就這樣,火焰搖晃了大約四個來回,就像是扭動腰肢的精靈。

  妘載語氣很輕:“就這樣?”

  妘舒無言,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似乎有些呆了,好半天才想起了一件事情,臉漲的通紅,大聲道:“我不配當水正!”

  妘載搖了搖頭:“我前兩天剛說,在這里,我們不熟悉任何環境,唯一能夠對抗那些山野異獸的就是靠火種,但是水獸呢,火再烈,畢竟不能焚江海,所以老族長讓你在邊上抓螺,不讓你靠近大澤近水處,就是這個道理。”

  “你非是不聽,還損失了十五個人,赤方氏人手本來就不夠,你是想害死他們,然后多吃點糧食嗎?”

  妘舒被這么一嚇唬,差點哭出聲來,多方打擊加上自我懷疑,小家伙緊緊繃著臉,努力維持自己最后的尊嚴,但他自己也懂,既然當了水正,卻又不聽巫和族長的告誡,那這些小伙伴們的死都得算在他頭上。

  一人做事一人當,山海時代雖然沒有這個詞語,但是同樣意思的詞匯與精神行為自然是有的。

  妘載忽然提高聲音。

  他正色道:“收起你的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哭是一種好情緒,但不應該用在這里,男兒有淚不輕彈。”

  “明天開始你跟著妘荼學習草藥辨認,好歹能有點用處,出了事情要懂得如何處理善后,不要以后遇到禍事,就知道臉一垮然后躲起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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