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邊云彩映成以一片火紅。
坊市的東南西北四座大門同時響起震天鼓聲,只要鼓聲響過三百聲之后,井市便會關閉。而后,皇城城門之上會再次敲起三百下鼓,鼓聲落幕,宵禁開始,除了打更人能在特定時間內,在坊市間敲鑼報時之外,其余人等不可在街道中游逛。
尋登寶瞧著鼓聲猶如無物,在竹林中忘我舞劍,夕陽光陰將影子映照得修長。
一臉憨厚的尋登寶欲言又止,直到城門上的鼓聲響了兩百下,眼看就要宵禁,這才鼓起勇氣,上前說道,“咱是不是該走了。”
蕭暮語手中竹枝沒有停歇,使出一招橫掃千軍,張口回應道:“急什么,你一個大內侍衛,還怕宵禁?”
尋登寶臉色有些尷尬,“能在宵禁時間游蕩的,怎么說也是督衛級別的,我就一個小小的甲士,哪有那權力啊?”
蕭暮語白了他一眼,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金雞獨立竹枝指天,喃喃道:“我罩著你,隨便逛!”
尋登寶滿臉哭喪,你就一個亡國太子,能有什么權力啊,這要是被護城衛抓到了,管你是良民還是刁民,全都給壓入都護府審上三兩天。
當然,這話也僅僅是在心里想想,沒有出口。
若不是上頭派了死命令,讓自己寸步不離的看管著他,自己早跑了,即便趕不到家,花上幾兩銀子鉆進客棧應付一晚,總比都護府的大牢舒坦。
尋登寶心里嘀咕著。
月上眉梢,竹林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原本寂靜無比的竹林,今日卻多出了許多劍破碎影之聲。
尋登寶蹲在竹林角落,盯著地面,手指不斷在地上畫圈,心里嘀咕著待會要怎么跟審查他們的都護府官爺解釋自己是大大的良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暮語終于停下身形,甩甩額頭上的汗漬,呼出一口濁氣,慢步走到尋登寶跟前,手中竹枝輕輕敲了他的腦袋,“回去啦。”
之前一直嚷嚷著回去的尋登寶此時卻猶豫了起來,蹲在地上,仰起腦袋望向蕭暮語,怯怯道:“要不然咱在這應付一晚吧,現在回去,指定要被護城衛抓了去,我可不想吃都護府的三十大鞭子。”
身為大內侍衛,尋登寶可十分了解護城衛的規矩,違反規矩被抓了去的,不管有沒有罪,先抽他個三十大鞭子。
蕭暮語白了他一眼,“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走了。”說完,扔了手里的竹條,大步走向來時的那條幽徑。
尋登寶聽著蕭暮語的腳步聲,不像是開玩笑,臉色頓時慌了,瞧了瞧身邊黑壓壓的竹林,只聽見陣陣竹子碎裂的聲音,猶如有鬼物潛匿,嚇得趕緊追上去,“你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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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街道上一片漆黑,石磚鋪成的地面上只有四只腳行走的滴答之聲,一雙正大光明,一雙小心翼翼。
“別跟做賊似的好吧,護城衛瞧見你這模樣,說什么也要給你冠上一個盜竊未遂的帽子。”
蕭暮語雙手抱著腦袋,漫不經心的走著,撇了一眼盜賊般,貓著身子小心翼翼的尋登寶,調侃道。
尋登寶沒有搭理他,貓著身子,心里不斷嘀咕著,千萬別被護城衛發現。
常言道,怕什么來什么。
尋登寶剛嘀咕完,遠處便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尋登寶嚇得竄起來,四處張望了一番,趕緊拉起蕭暮語的衣角,慌張道:“來了,我們趕緊去躲躲。”
蕭暮語不屑的撇了一眼,扭腰掙脫尋登寶的手,撞槍口似的朝遠處那陣腳步聲踏步前去。
尋登寶在原地猶豫了一番,瞧見蕭暮語隱入月色的背影,咬咬牙緊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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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寬,今年四十三歲,打小生活在皇城,家里有祖上傳下來的幾座閑置房產,平日里出租給進入京城當官,但卻沒錢購置房屋的小官,日子倒也湊活,一個月也能去風月之地瀟灑一兩天。
后來西涼造反起兵,剛開始茅寬還是不緊不慢的,別人早就準備好錢財準備跑路了,他還是喝著小酒吊兒郎當,喃喃說,“猴急什么,就算西涼再猛,怎么說也得打個三年才打到這里,外邊兵荒馬亂的,哪有皇城舒坦?”
結果事與愿違,敗戰一天三四封的傳到京城,茅寬也開始慌了,盤算著是不是也賣了房產趕緊跑路。
就猶豫了那么幾天,京城的房價就像瀑布似的一落千丈,后邊幾乎是求著別人才把房子賣出去。
好不容易把閑置的屋子賣出去了,結果,西涼的大軍已經將皇城圍得水泄不通,現在出去,那就是自尋死路,只能抱著賣房子得來的錢縮在屋子里瑟瑟發抖。
再后來,皇城禁軍全部戰敗,連天子都死在城門口,茅寬哭得直扇自己的臉,自己早點跑不就好了嘛。
西涼進城后,茅寬也想著拿起家里的菜刀砍出去,反正橫豎都是死,還不如死得壯烈點,結果西涼的大將軍發話了,只要不反抗就不屠城,茅寬當時直接扔了菜刀趕緊跑回家,能活著,誰找死啊?
靠著賤賣房產的錢,茅寬剛開始一年還過得悠哉游哉,但過了一年后就有些捉襟見肘了,去逛煙火之地也不敢叫那些貴得要命的美女,隨便喊個歪瓜裂棗,熄了燈,感覺都是一個樣。
再到后來,錢袋徹底空了,連飯都吃不起,餓了好幾天,瞧見都護府在招護城衛,包吃包住不說,俸祿也可觀。茅寬二話不說,直接報了名。
茅寬當初在外邊混跡了那么久,也結識了些貴人,雖然這些大炎的貴人,在現如今的大璃里完全說不上話,但至少茅寬從他們身上學了混跡官場的油膩,在都護府里也混得風生水起,很快就當上了一個小頭目。
空閑了帶上帶上幾個擁護自己的同僚,風花雪月一番之后就賒賬,反正找的也是那些身后沒什么背景的小坊,用他的話就是“這些小坊可惹不起咱堂堂的護城衛!再說了,咱幸幸苦苦就是為了保護皇城的安寧,收點小利息怎么了?!”
“矛哥,待會巡邏完咱去哪啊。”
由于常請這些同僚去風月場所,這些人都以茅寬為首是瞻,一個個哥喊得親切。
茅寬頂著這幾個月養出來的肥碩肚子,穿著一身黑袍,手里的短棍甩到肩上,兜里沒多少錢,但卻財大氣粗的說道:“當值前我買了幾壺好酒和一些下酒的小菜,回去了你們先別急著回家,咱好好喝一壺!”
聞言,剛才詢問的那個瘦小同僚有些失望。守著家里那個人老珠黃的妻子,他早就膩歪了,想開葷,但錢被那母老虎管著,就連想買二兩小酒喝,還得低三下四個求好半天,早就煩了,就想著讓茅老大請客去放松一番。
茅寬瞧著他那失望模樣,頓時明了,擠眉弄眼笑道,“怎么,癢了?”
同僚撓撓胯下,尷尬的點點頭。
茅寬笑著說,“行,明兒個帶你去逛!”
聞言,同僚剛要露出笑臉,但臉還沒擺出來,面色陡然一變,看向遠處黑暗中滴答的腳步聲,低聲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