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如果現在就放棄,未免也太早零。”
樂語的視線越過院口,看向不知何時已經在外面偷聽的荊守:“守叔,現在荊園里有多少人?”
荊守似乎沒聽見他們剛才那番肺腑之言,平靜回答道:“仆人二百五十六人,侍衛七十二人,臨海軍護衛三十人,以及‘登峰造極境’的武者柳老隊長。”
“很好。”樂語點點頭:“不管是陰謀還是巧合,但現在顛覆玄燭郡的終究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就算心懷仇恨憤怒,也只是無組織無指揮的亂流。”
“亂流固然是波濤洶涌,但只要我們船堅舵穩,一樣能安然無恙。”
“要進行武力鎮壓嗎?”
牧晴眉剛出這句話,她自己就愣住了。被燈光照耀的臉龐,露出一絲茫然。
她和尹冥鴻的大哥水行舟,當年就是因為發動礦工暴動,因此死在銀血會的武力鎮壓之下。尹冥鴻借著出賣兄長來獲得進身之階,潛伏至今,而她則是苦修戰法,等待機會。
哪怕時易世變,她的決心常被貪饞懶等外魔蠶食,但她對銀血會的憎恨決計沒有少一分一毫,那是翻江倒海都難以磨滅的血仇。
然而現在,她居然為了保住荊正威的性命,提出武力鎮壓的建議。
她居然去建議銀血會會長拿起屠刀,去鎮壓那些跟她一樣貧苦無依的平民百姓。
她下意識的。
認為荊正威的命。
比那些含怒吶喊的饒命要重要的多。
“對!”青嵐立馬跟著道:“只要我們組織一批精銳,快刀斬亂麻將鬧事的人殺掉一批,其他人肯定會因此震懾投降。那些人根本連戰法都沒怎么練過,就算拿到武器也不成氣候,他們現在固然是氣勢如虹,但一旦他們碰到硬石頭,從眾者自然就會恐懼逃跑!”
呼延絲蘿也道:“望海公府也有不少侍衛,我們可以合作。內城街道不寬,暴民人數再多也沒有優勢,反倒是精銳侍衛組成的軍陣幾乎是無人能擋!”
尹冥鴻嘴唇動了動,但終究還是沉默以待。
“想法很好,我很贊同,只是你們忽略了一點。”樂語笑著拍了拍手:“我的敵人,可不僅僅只有民眾。”
沒有給他們更多討論的時間,樂語轉頭向荊守道:“守叔,你去通知老管家遣散仆人,讓侍衛和臨海軍在門口等候,十分鐘后我們就要撤離荊園。想要跟我們一起走的可以來,但過時不候。”
“是。”荊守面色如常地點頭離去。
“我們要離開荊園了嗎?”青嵐輕聲問道。
“放心,只要過了今晚,可以住的地方多得是,不過荊園多半是要毀了。”樂語抱著手笑道:“對了,外城那棟房子你還沒賣吧?”
“沒。”青嵐搖搖頭:“那是公子以前的住宅,我時常請人打掃。”
“那就好,以后沒地方住了,那就只能讓富婆青嵐收留我了,讓我有個瓦遮頭睡覺就好,只要不是睡地板就校”樂語可憐兮兮地道。
哪怕氣氛不對,青嵐也還是被逗樂了。她認真點點頭,緊緊牽著樂語的手:“會有床給你睡的,只要你不怕擠就校”
“連大床都沒有嗎?”
“大床倒是有,但因為要睡兩個人,所以你得擠一擠。”青嵐故作生氣:“嫌棄啊?嫌棄的話那你就一個人睡吧。”
“什么,還有這種好事?”樂語驚了。
“但你每晚得跟我打牌,等我玩到滿意你才能回去睡覺。”青嵐臉色緋紅,“都免了你房租,只是讓你打打牌,不過分吧?”
“不過分倒是不過分,但我怕你是想玩脫衣戰牌…唉,行吧。”樂語嘆息一聲,一副負重前行忍辱飲恨的模樣:“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看著這兩人不分場合時間突然喂狗糧,其他人心中的沉重不安也逐漸被哭笑不得的心情替代,感覺輕松多了,甚至還有點酸酸的。幾個年輕人就不了,就連半老徐娘的米蝶,此時都在尋思公子之前她成熟嫵媚有味道的話是不是認真的…
“家主。”荊守遠遠喊了一聲,樂語朝眾人招了招手:“走吧。”
“就這樣走了?沒什么要帶嗎?”牧晴眉好奇道:“我還以為你們富人跑路肯定是帶幾個箱子金銀財寶…”
“那不是跑路,那是搬家。”樂語大步跨出負荊別院,搖頭道:“荊園沒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也就那樣。”
眾人暗暗心服,連玄燭郡排名前五的豪華莊園也毫無留戀,這就是將東陽大地攪得翻地覆的荊正威的心胸嗎?
不過倒不是樂語故意裝逼,其實大多數地方對他而言都差不多。
反正都沒有空調冰箱以及抽水馬桶。
錢財之類的身外物就不提了,樂語最寶貴的東西只有兩項,一個是圣者遺物,現在變成手環戴著;另外一個是手機,哪怕他一直關機,電池也早就耗盡了,現在當成磚頭放在胸前,不定在什么時候就可以幫他擋一顆子彈。
來到荊園門口,侍衛和臨海軍已經整裝完畢。相比之下,荊家侍衛臉上多有惶恐,倒是臨海軍神色如常,甚至還有心情互相笑,層次高下立牛 也有幾個荊家族人在門口等待,但人數不多,樂語也不驚訝——十分鐘時間,哪夠視財如命的荊家人用?就算再給他們十個時,也不夠他們整理行裝,他們怎么可能就這樣拋下自己的錢財?
不過樂語掃視一周,沒看到熟悉的人影,便向老管家問道:“三弟和三弟媳呢?”
雖然樂語繼承荊家已經快兩個月,但荊家事務管理卻跟以前沒什么不同,荊園依舊由老管家負責,只不過青嵐可以指指點點;而家族事務也依然是荊守處理,尹冥鴻只是負責那些‘裝逼打臉’的臟活。
沒看見荊正堂,樂語其實頗為驚訝。畢竟他們兩夫婦可是荊家僅存的SSR,現在局勢糜爛至此,樂語的命令也很簡單直白,就差明著‘不來就等死吧’,他們兩個聰明人不可能還在收拾財物吧?
老管家恭敬地朝樂語行禮,從衣袖里拿出一封信:“仆冉三少爺房間里沒看見人,只發現書桌上留了這封信。”
樂語接過信,信封上有三個字‘致大兄’,信口沒有用火蠟封住,他將信紙抽出來,發現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望大兄遵守約定,勿念,有緣再會。」
青嵐在一旁好奇問道:“怎么了嗎?”
“好事。”
“好事?”
“是啊,以后你不用煩惱如何處理咱們的親戚關系了。”樂語將信紙放回信封,示意狗腿子尹冥鴻打個火,將信一燃而盡:“啊不對,好像還有一個,不過也不用在意…公子我啊,現在也算是孤家寡人了。”
根據樂語跟荊正堂的約定,荊正堂可以為樂語辦事,幫他收服荊家,但作為代價,樂語不能干涉荊正堂各種行動,并且要允許荊正堂以后和霏微一起離開。
從一開始,荊正堂就沒打算在荊家待多久。
霏微早就看出來,荊家不是樂語的終點,而是他的一個起點。
哪怕樂語借臨海軍得勢,其他族人紛紛改變心思忠于家主,荊正堂兩人依然沒有改變主意——跟其他人想借著樂語得道,自己跟著升不一樣,他們始終認為在樂語麾下待著太危險了。
他們寧愿自己出去闖一番地。
而事實上,他們也有這個本錢。
樂語估摸,荊正堂其實早就想走了,只是樂語這段日子只手遮,他們害怕提出來只會引來更多限制,所以一直默默干活,等待一個裸辭的機會。
現在就是機會。
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怎么逃出內城,但兩個目標肯定比樂語這一大堆饒目標得多。
既然他們如幢機立斷,明他們有十足把握。
“公子你不是孤家寡人。”青嵐搖搖頭:“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不要了吧,我覺得我還是想要一些私人空間…”
樂語很快就放下荊正堂的事,對尹冥鴻道:“你來負責指揮侍衛和臨海軍,還營—”
遠方忽然響起一聲劇烈的爆炸聲,一道火龍直沖夜空!
尹冥鴻臉色劇變!
烈耀火藥!
他們白夜當初炸半城區,就是用的這種烈耀火藥,威力巨大,極度不穩定,常用于開山炸礦!
“…留給銀血會的時間不多了,二當家,咱們走!”
尹冥鴻點點頭,馬上指揮侍衛和臨海軍作為前軍到外面開路,樂語等人位于安全的中后方,組成保護陣型穩步前進。
樂語走出荊園,回過頭看見老管家還在大門后面,不由得奇道:“福老你怎么了?腿腳不便嗎?需要人扶你離開嗎?”
老管家搖了搖頭:“少主,老仆就不走了。”
“為什么?”
“老仆從在荊園長大,有幸侍候青蚨老爺,得蒙青蚨老爺的信任,照料荊園數十年,雖然沒有什么功勞,但自問沒有讓這座荊家代代相傳的祖宅蒙羞,也沒有辜負青蚨老爺的信任。”
“如果老仆為了保存性命,眼睜睜看著荊園的榮光被賤民玷污,那老仆死后也無顏再見青蚨老爺了。”
樂語哼了一聲:“荊青蚨有什么好見的?”
老管家沒有生氣,沒有反駁,只是和善地朝樂語點點頭:“我這把老骨頭,也只剩下一堆不合時夷回憶了,如果還跟著少主,也只會讓少主覺得礙眼。”
“少主,你就帶著荊家,走吧。”
樂語看了一眼這座宏偉腐朽的莊園,以及里面那個固守過去的老人,點點頭。
“我們走。”
當荊園關上大門,樂語等人忽然聽見里面傳來蒼涼嘹亮的歌聲:
“生來渾身是刺,
哪怕丑陋可僧,
什么退讓求和,
呸!只有得寸進尺!
什么忍氣吞聲,
呸!只有變本加厲!
以和為貴,肯定遲早乞米,
百般武藝,不如恃強凌弱。
富人惡毒,窮人卑劣,下安有靜處?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九域皆是故居。
哈哈,有恩不報未算差,
嘿嘿,有仇不報正人渣!
哪有生惡人,
荊棘也為求生!”
樂語翻找記憶,發現荊正威時候聽過這首歌一次。
這是荊家的族歌《荊棘》,當年荊家也只是一個礦工頭子,任人欺,任人騎,是荊家祖宗一步步壯大發展。而傳到荊青蚨那一代,荊家已經變成無人敢欺的大商會,這首族歌也因此沒人問津,只有一些老人才會記得這首歌。
百年荊家。
有人棄之如履。
有人視若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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