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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夢中人

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回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靨笑春桃兮,云堆翠髻  唇綻櫻顆兮,

榴齒含香纖腰之楚楚兮,回風舞雪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  蓮步乍移兮,

待止而欲行  羨彼之良質兮,

冰清玉潤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應慚西子,實愧王嬙  奇矣哉!生于孰地,來自何方?

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  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此篇〈警幻仙姑賦〉其實出自《紅樓夢》,周日近距離遭“天問六答”醍醐灌頂時晏清便曾朦朧以“警幻仙姑”的形象私度過翁懷憬,而攜花這一路飛奔的所見所感更令前the

  york深覺曹雪芹之才藻艷逸——行經月影娑娑的游廊,穿梭暗香許許的后院,踏入燈火遙遙的kapok

  studio,再透過玻璃幕墻怔怔望著錄音棚里衣袂翩翩的影兒,當即種種亦讓他自忖與那位夢游“太虛幻境”被神女警幻所迷到銷魂醉魄的寶玉公子別無二致。

  「巧了不是?錢老師說寶二爺就是胡思間忽聞山后有女子作歌,聲未息便見警幻仙姑走出,原文寫的是她“蹁躚裊娜,

  端得與人不同”,嗡嗡嗡載歌載舞之姿以“蹁躚裊娜”一詞形容就極合適~又或者用晏幾道那闕“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的《鵜鶘天》也恰當,人家這種才叫大文豪好嘛,區區issac

  yen也配!現在我只想還當年欠小格的風情月債…」

  果然相較于以往那種比較直觀的窺探,耳聽不明的霧里看花更容易使得晏清想入非非,膨脹到將翁懷憬比作掌管“太虛幻境”的司主警幻,要知道這位仙姑之于紅樓世界可是比肩愛神、美神級別的存在,身份相當古羅馬、希臘神話體系里的丘比特、維納斯、繆斯等一眾神祗合體,他意念中甚至清晰閃出了《紅樓夢》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飲仙醪曲演紅樓夢〉警幻仙姑接引賈寶玉時自述那段。

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  掌塵世之女怨男癡。

  考慮到〈離恨天〉有隱喻男女相思煩惱之意,元雜劇家石子章的《竹塢聽琴》又曰:“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晏清腦補了一下所謂的“太虛幻境”差不多也是座情絲裊繞的海市蜃樓,于是乎自覺詩、詞、歌、賦及元劇均有所涉獵,亦曾被女友點評“國學素有精進”的前紐約說唱之王便篤定警幻仙姑將〈灌愁〉與〈放春遣香〉連用,正是表其司職乃“向青春兒女布散風月相思”云云的理解又能獲贊,美滋滋打著再騙個埋發殺的小盤算,他起好靜步繼續朝視野更佳的錄音控制室方向摸。

  「風情月債,嘖!真精髓了~難怪翁瑜女士也夸《紅樓夢》另辟蹊徑打破了以往之陳舊套路,

  將其美譽為東方古典無出其右者!天時地利人和,待會必要表現一番我在單位速成的紅學,就是不知道…同因等人而作歌,彼時警幻是唱春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而此刻正跳著…這應該不是芭蕾,古典舞的嗡嗡嗡又在唱什么呢?趕緊讓issac

  yen滾蛋,lina

  jungle正牌男友、專業錄音師晏工即將上線!」

  就這樣一個躡手躡腳,銜鈴且徐行;另一個雙目緊閉,起舞弄清影——倆人離得最近時相距不過區區幾步,但得益于kapok

  studio的頂級隔音工效,這輪動靜并未給頭戴耳返的翁懷憬發現,反而是踏進錄音控制室后晏清透過清晰度更高的隔音玻璃門見著了女友異常投入的側顏,維系著肆無忌憚的視線傾注,他全憑記憶朝著工作臺方向亦步亦趨而去。

  「咦!這么綿長的咽音,新專輯里只有可能是《夢中人》吧?跟我想的《紅樓夢》很合誒~穿漢服的嗡嗡嗡怎么連閉著眼睛都如此美!要死啦~忘了好像寶二爺在太虛幻境那還看到有一處寫風月的,于是之后他才會說什么要領略“古今之情”、“風月之債”?結果差點被警幻迷得色授魂與,然而我現在也有種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的感覺…」

  磕磕絆絆撞到控制臺后順手撈起鼠標,晏清甚至沒來得及打開監聽音箱,棚中持續鸞歌鳳舞狀態的翁懷憬突然轉了個過身,頓時整個人被自穹頂洋洋灑下的“白月光”照耀得散發出巴東有巫山,窈窕神女顏的驚艷之姿,竟直接看癡了他,一時間搜腸刮肚想的些許紅學皮毛大有得魚忘筌之勢。

  有一說一,晏清是了然此間漢服文化鼎盛的,但這是其首度見女友在戲外披羅衣華琚作仕女裝扮,失態似乎也情有可原——特別是對面的鏡中人真就如詩仙《白纻辭》所說那般,吳刀剪彩縫舞衣,明妝麗服奪春暉,揚眉轉袖若雪飛,傾城獨立世所稀,他念念不忘的如瀑青絲被翁懷憬簡單綰了個飛仙髻,發間還隨意點綴著幾顆白珍珠,隨湘繡織錦滾邊抹胸前的天鵝頸和美人骨時隱時現,而覆于其上的是一層如薄煙般的絳紗披肩,光疏影橫斜間投在翁教授身上似月華流照著傾瀉于地,怎一個美字了得。

  「美確實太庸俗,那我該用什么來形容“圣潔之白玫瑰”又或者錄首期見嗡嗡嗡時的“不施粉黛而顏色如素雪映月”?對啦!昨天費師妹演的薛寶釵不是吟過一首詠花詩,海棠還是玉蘭來著——待會送花正好用上,哇她這支古典舞配《夢中人》簡直絕了…」

  晏清看得是遐思萬千,而此刻翁懷憬還在繼續其輕歌曼舞,電容麥架前那片方寸之地化為星光熠熠的大舞臺,只見瞇著月芽兒笑眼的她形舒意廣著以腰為軸回旋、踱步,只稍游弋間她又轉離了情郎,古典舞所講究的“手、眼、身、法”樣樣扎實,“形、神、勁、律”處處絕塵,每個動作都演繹出了欲收先放、欲沉先浮的含蓄神韻,與驀然徜徉在kapok

  studio里的一長串情兼雅怨、薄如蟬翼的氣、咽音混合人聲旋律兩相搭配頗有絲欲語還休的曖昧綿延感。

  音源當然是晏清操縱鼠標打開的,總算沒忘記自己職責所在,稍遲片刻才成功上線的錄音師晏工終于驗證了之前的猜測,監聽音箱放出的實時干音確認翁懷憬還真是在錄其新專中咽音技術運用最甚的《夢中人》,雖然沒有任何伴奏加入,但遏云歌響清,回雪舞腰輕,這首誕生于他“前世”二十五年前的流行樂作品在此間卻與美輪美奐的東方古典舞碰撞、交織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更奇妙的是在歌曲行至尾聲這個空檔,天籟余音裊裊里、凝眸含情脈脈中,晏清還莫名有種如卞之琳《斷章》所描繪之幻覺——被翁懷憬放于心尖的夢中人正是他本人,雖然此刻她仍然不知晏清其實就在自己眼前,可翁懷憬滿溢而出的幸福感之來源卻也是因為她了然自己亦是晏清心心念念的夢中人與心上人。

  “咽音”意文寫法是voce

  faringea,英譯為phary

  voice,此概念產生自三百年前,當時是意大利歌劇的黃金時代,屬于傳統意派古典美聲唱法開發的一種以韌性著稱的發音方法,同時也是近幾個月來“翁式唱腔”被一眾樂評家們屢屢推崇的究極要因,晏清已了然當初在紐約的自己便是那位始作俑者,所以才在專輯里才加上這首最大程度放大翁懷憬技術優勢的《夢中人》,但聽到ending段落的過度到第三組出現了大量更為明顯的轉音運用時,他那雙愛意流淌的情人眼竟儼然有越來越亮之勢,期間甚至還往錄音控制臺上顯示參數的帶魚屏多瞟了一眼。

  「這是干音?這就是干音!完全沒用上我伴奏里的效果器來營造氛圍,后期還能再以調節弱聲、加聲墻音效等多種手段烘托仙氣和空靈感,可當前得效果便直追我“前世”此類唱法集大成的本尊——桃樂絲(dolores

  o'riordan,小紅莓樂隊主唱)在《dreams》錄音室版的水準,而且還有個不容忽視的事實,小格是邊跳邊錄的!不行!不行我現在就要聽聽她前面的…」

  在晏清感觀中這些恰到好處的轉音切入給整首歌帶來的增益非常驚艷且微妙,像極了朝波瀾不驚的湖面上投出的一塊塊石子兒所激蕩開的一圈圈美麗漣漪,驚艷來自于翁懷憬根據其理解在原demo上所做的大膽改動,而微妙則是他意識到女友似乎真是在“知行合一”地貫徹倆人胡謅的那套情感傾注唱法,迅速將已然錄制完工的人聲音軌拉到預混區,再對著atw一通操作后晏工重新邁開靜步向一墻之隔的心上人緩緩靠去,與此同時《夢中人》那華麗又不失靈動的前奏開始在kapok

  studio里慢慢升騰、縈繞。

夢中人一分鐘抱緊接十分鐘的吻陌生人怎么走進內心制造這次興奮  這段由躍動明快的鼓點、渺遠細膩的貝斯及稍慢半步切入的原聲電吉他(clean音色)共同編織出的前奏須臾之間便打通了一個嶄新的夢幻世界,隨后翁懷憬空靈無比的嗓音就在迷幻的效果器掩映下若隱若現著登場,她對主歌采用了一種近乎于情竇初開少女囈語般的演繹方式,倏然無息地將晏清帶回那個喜出望外的雁棲湖之夜。

我仿似跟你熱戀過和你未似現在這樣近思想開始過份為何突然襲擊我來進入我悶透夢窩激起一股震撼  棚內夢中人依舊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的姿態,而行至玻璃幕墻處的晏清已聽得恍恍惚惚,耳畔響起了沙沙的竹林私語、眼前不時晃過搖搖欲墜的月色、呼吸間能嗅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甜膩、掌心亦可感知到柔若無骨的牽手觸感…

  還有當從收音機里獲悉天龍座流星雨即將造訪時翁懷憬眼眸中掠過的綺麗之光;浪漫出島時來自單車后座環腰而抱的怡人溫度;以及那記發生在竹林石板路深處,淺嘗輒止的演員之吻,一切的一切都被她揉進了歌聲里,晏清聽得真真切切。

  間奏部分也有一段時長稍短的氣、咽音混聲哼唱,這兒翁懷憬同樣加了點轉音處理,所以聽感上要比faye版的《夢中人》更迷人、獨立,但晏清大部分關注都傾注給了近景視角下的夢中人——表情姣若春花,舞姿媚似秋月,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眉將柳而爭綠,面共桃而競紅;唇絳輕抿,不點而紅;明眸善睞,似兩潭秋水;眉宇開闊,令人更覺清雋,手如柔荑,連指尖的顫栗,在他看來都像帶著撥人心弦的魔力,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大抵就是如此。

夢中人多么想變真我在心里不禁夢中尋這分鐘我在等你萬分鐘的吻  聽到復進的主歌后晏清又對之前自己的第二個想法產生了懷疑,因為里頭翁懷憬的無名古典舞已至高潮,只見她忽而雙眉顰蹙,似乎有無限的哀愁,時而笑頰粲然,展現出無邊的喜樂;驀然側身垂睫,像是低回宛轉的嬌羞;陡然張目嗔視,端出叱咤風云的盛怒。

  「是我唐突了,紅樓,還得是紅樓夢!不然很難解釋一首歌有如此豐富的情緒變化,而且嗡嗡嗡的戲劇天份一直可以的,待會我就可著《警幻仙姑賦》夸好了,嘖嘖~《洛神賦》、《美人賦》、《神女賦》這種辭章華美,不絕若縷的體裁是真契合她!」

  尤其當晏清見著翁懷憬點額撫臂、畫眼描眉,表演著細膩妥貼的梳妝;又或挺身屹立,按箭引弓,使人幾乎能聽見錚鳴之弦響時他才覺得自己終于摸清了女友的表演邏輯,甚至又出急智想了節賦文備用——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這段待會可以用來夸翁教授最后這個又美又颯的ending動作。

我仿似跟你熱戀過和你未似現在這樣近思想開始過份為何突然襲擊我來進入我悶透夢窩激起一股震撼  特別需要說明的是這支古典舞的ending

  pose是正面對著錄音棚外的,翁懷憬將下頜挑得高高的,整個人彰顯出一夢驚醒后立于高山之巔、風頭之上的淋漓快感,晏清感觀中舞與歌在當下此刻完美地達成了畫風一統,而也恰恰在這時夢中人正正好好睜開了雙眸,翁教授那種特別的矜持而興奮、害羞且幸福的喜悅感瞬間就將他襲擊得瞠目結舌不知所以然。

夢中尋一分鐘抱緊我在心里不禁夢中人這分鐘我在等來制造心里興奮  心興奮~

  心興奮~

  “倚颯~你怎么老喜歡偷偷摸摸的…”

  哪里曉得晏清那么多心理戲,翁懷憬這邊舞勢隨風散復收,雙手提起裙裾就往外跑的她推門而出,結果發現外頭歌聲似磬韻還幽,于是乎她倚在情郎面前嬌眼如波入鬢流著問道:“會開完了?我唱得怎么樣?”

  “好,很好,特別好,非常之好!歌舞雙絕了,代入《紅樓夢》這招太強啦,害~應該說是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要不是最近人藝正在排紅樓…”

  邊殷勤地遞上每日一花,晏清邊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適才攢的一大堆溢美之詞囫圇著全數倒給了女友,正當晏工暗嘆著書到用時方恨少時,翁懷憬的反應多多少少讓他覺得有點意外。

  “帶風月的楹聯?那應該是〈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但講真把女朋友比作警幻仙子可不是什么好情話,會讓人覺得你是輕浮且不學無術的登徒子呢~還有人家錄的時候分明是在想我倆那次約會和…”

  伸手接過白玫瑰的翁懷憬一臉嫌棄,但她耳根眼角之間有幾縷紅霞在悄然蔓延:“和…夢里某天…與我一同…宴請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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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唱:王菲作詞:周禮茂  作曲:

  編曲:adrian

  收錄專輯:1994,《胡思亂想》

  熱知識:該曲翻唱自愛爾蘭樂隊the

  cranberries/小紅莓的《dreams》,另有國語版本《掙脫》收錄于菲姐1994年《天空》那張專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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