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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乍洗褪胭脂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后豈堪夸”的茶藝真人秀翻車夜后,帝都又接連迎來持續兩日的涼風暮雨天。

  所幸淅淅瀝瀝的迷朦細雨并不至于影響航班的正常起落,滬海交響樂團順利于周三上午抵京完成集結。

  在梅賜貽、晏清倆人的通力協作和悉心調教下,《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的視奏合練進度甚是喜人。

  這兩天里雖風雨有聲卻無礙諸事順遂,一眾滬交人心中都有幾分淡看小雨輕風落楝花,細紅如雪點平沙的怡然和愜意。

  然而同樣是從天氣已然返晴的滬海飛來帝都,同樣在下飛機時遭遇了一場秋雨的接風,于周四悄然返京的邵卿心情可就沒有那么愉悅。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帝都這個點,三、四公里堵個半小時很正常,真遲到了我也沒轍…”

  在崇文門的新世界百貨大樓地下停車場兜完整整三大圈才找到一停車位,完全來不及補妝的邵卿匆匆對著遮陽板上的化妝鏡涂了點唇釉便踩著高跟鞋下了車,一路小跑著奔向直達電梯,她邊抿勻唇色邊繼續著電話:“您都哪找來的這幫奇葩啊…等一下,謝謝,媽,是萃華樓對吧?那就二樓…”

  險之又險地趕上電梯,邵卿不忘對為她留門的姑娘道了聲謝,按樓層時瞥到鏡面墻中折射出來自己那稍顯狼狽的濕身形象,火不打一處來的邵總向電話里的冉寧繼續吐槽道:“我鞋底、裙角、袖口全被雨漂透了…嗯,還不是因為剛才那位聰明絕頂的大哥,非得冒雨逛什么天壇公園,他可能有那個大病吧,真不知道怎么混成上市集團首席信息官的…”

  原本僅有兩名乘員的電梯在一樓經停期間擠進來一大波觀光客,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一時倒也沒人認出角落里這位發絲凌亂、香汗淋漓的都市麗人居然是曾數度喜登細語熱搜榜的邵卿。

  “…得…我不想再回憶那張油膩的臉了,但愿今天這最后一位冉總您能安排個稍微正常點兒的…”

  顧忌著旁人,抬手護住臉的邵卿小聲繼續著電話,返京后自落地便一刻未停地接連相了好幾場親,邵總實在有些疲于應付電話中冉寧的絮絮叨叨,眼看著電梯即將抵達今日份折磨的終點站,她沖著手機搶白道:“好、好、好…照片就沒必要了,馬上都要直接碰頭啦,媽,我到地兒了,晚點再跟您說。”

  話雖說得漂亮,可掛斷電話的邵卿在出電梯往萃華樓走的這段路上,還是掃了眼冉寧發來的照片,她意外發現這個叫汪遲游的男人形象還算不錯,特別是跟先前那些個連體型管理都失控的奇葩比起來,簡直鶴立雞群。

  估計是受路燈的影響,這張全身照略顯得有些曝光過度,拎著全包裹頭盔的汪遲游站姿很隨意,規模旺盛的胡髯相當搶鏡,整個人看上去跟晏清差不多高,身后還停著臺遠光燈大開的重型機車,為他的滄桑增添了幾分野性。

  「果然有185,哦,難怪冉總給定在了萃華樓,原來是膠東老鄉,君合律所合伙人,工作也還行,本科念的人大,佩佩的學長嘛,11年畢業…等一下…這不是89~90年生的?就知道我媽份外殷勤肯定有幺蛾子!」

  看完照片又再翻了翻與冉寧的聊天記錄,邵卿正好也走到了二層最北端的萃華樓門口,發現母親大人刻意在隱瞞汪遲游與自己的年齡差后,原本還打算先去洗手間稍作收拾的她瞬間就沒了心情,徑直由著一模樣端正的小姑娘領著往預訂的包廂走去。

  “汪先生…”

  這間叫〈嶗山〉的包廂向內敞開著門,房中的男人正低頭伏在八仙桌前看書,他手邊的煙灰缸里躺著四五個熄滅的煙頭,顯然汪遲游已經枯坐了有一段時間,輕聲敲門后女服務員乖巧地捧著菜單提醒道:“邵女士到了。”

  “讀得太入神,不好意思…”

  抬頭看到抱著毛呢大衣的邵卿時,汪遲游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放下手中的書,紳士又不顯唐突地起身替她拉開對面原本位置擺得比較閉仄的靠背椅:“邵小姐,請坐。”

  “謝謝,抱歉久等了…”

  在門后的衣鉤上掛好自己被雨水淋濕的外套后,邵卿護著套裝裙擺順勢端坐好,大方打量著對面穿著一身得體正裝的男人,與照片里他那副略顯滄桑的模樣比起來,特意刮過胡子、頭發也修短不少的汪遲游本人看著要年輕許多,倆人視線相對少頃,邵美人嫵媚一笑著從手袋中翻出香煙和火機問向對面:“介意嗎,小汪同學?”

  “不會,我也抽煙的,怎么都愛叫我小汪?行吧…”

  將煙灰缸往對面那頭送了送,汪遲游似乎對邵卿的強勢有所心理預期,可這個稱呼還是讓他覺得甚是意外。

  “希望我家冉總沒給你帶來什么困擾,萬一有的話,邵姐請你吃飯當賠罪…”

  啪地點上煙,邵卿牢牢占據住上風,抬手從服務員手里接過本菜單遞向汪遲游,她吐著煙圈大氣道:“點菜吧!”

  “呃,那先來個涼菜吧,老湯醬牛肉…”

  接過菜單隨手一翻,汪遲游對服務員報了個涼菜名,猜到邵卿多半是嫌自己太過年輕,他搖著頭意有所指道:“這道菜得文火慢鹵,聽說萃華樓的高湯也是越老越吃香啊!”

  “講究嫩的魯菜也不少,招牌芙蓉雞片配豌豆苗…”

  刻意將“嫩”字發成重音,邵卿對萃華樓幾味招牌菜可以說是了若指掌,輕輕一彈煙灰,她撩了撩垂散于眼前的發絲,側頭對服務員加了一句:“關鍵在于搭配得當,小姑娘,你說對嗎?”

  倆人假借點菜來內涵年齡的一通機鋒打完,直接將人家萃華樓的服務員聽了個半懵,困惑地撲閃著大眼睛,她訥訥著自言自語道:“老湯醬牛肉、招牌芙蓉雞片配豌豆苗,我聽懂了但好像又沒完全聽懂。”

  “金童玉女瓜拌北極貝…”

  繼續點菜的汪遲游并沒再去翻菜單,將視線移向對面的邵卿,臉上掛著抹自信的笑,他一語雙關道:“我倒不覺得,這道看似天南地北的食材湊一塊,味道也很不錯。”

  “墨魚仔燉小白菜…”

  掐滅煙頭,邵卿從容迎上汪遲游投來的目光,黛眉輕輕一挑,丹鳳眼微瞇著的她秋波流轉顧盼道:“確實如此,這道菜不也是這一個道理。”

  “七味鹽黃金小豆腐…”

  盡管〈仔〉和〈小〉兩字有些刺耳,可汪遲游還是被電得渾身一酥,不想讓邵卿繼續拿年齡做文章的汪律師在報完菜名后伸手在懷中摸了包煙出來,邊拆煙他邊向服務員發問道:“豆腐都能炸成金磚?”

  “必須能啊!我們可是薈萃魯菜之精華于一樓,以饗食客的萃華樓…”

  雖然聽不太懂汪遲游所內涵的〈女大三抱金磚〉,但顯然小姑娘很以自家飯店為榮,一串貫口背完逗得邵卿撲哧一笑。

  “他是擔心嫩豆腐被炸成兩塊金磚太沉,筷子夾不動…”

  按滅煙頭,收斂起笑容,邵卿換了個更舒服坐姿,再從服務員手頭接過另一本菜單,斟酌再三后她的目光停在了涼菜那頁:“來份銀魚苦菊,我覺得吧,強扭的瓜并不甜。”

  “已經六道菜了,您二位…”

  從業生涯沒見過這樣點菜的,服務員點了點便簽本上記下的幾道菜,她遲疑著小聲提醒道:“應該是夠了呀…”

  “沒關系涼菜可以多一點,再來個芥末鴨掌…”

  打斷服務員的勸說,汪遲游又加了道菜,叼起根煙試圖掩飾自己一再被邵卿婉拒的尷尬,偏偏火機連滑三次才點上火,他將煙草氣息深吸入肺后攤手一笑:“我這人口味比較獨特,不怕苦更不怕辣。”

  “要不來份九轉大腸?算了,主食就烤花卷吧…”

  瞧出汪遲游在佯裝鎮定,邵卿本也沒想再繼續苦苦為難,丹鳳眼一轉,她將話題挑過:“我認識你一人大的學妹,電影明星,姑蘇城大家閨秀,感覺你倆各方面挺合…”

  “兩例,再搭一份胭脂蘿卜…”

  大手一揮便將周佩佩給賣了,邵卿難免有些雙頰泛紅,而這樣不經意間流露的風情萬種卻讓不明就里的汪遲游為之精神一振,手中的煙灰都忘了彈,他再度凝起炙熱的視線投向對面:“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有一句話我很喜歡,世間萬物唯有靈魂契合才最重要,不是嗎?”

  “已經九道了,雖然…”

  直到這時服務員才看明白,原來眼前這二位居然是在相親,壓抑住吐槽的念頭,她弱弱吱聲道:“有五份涼菜。”

  “再來一扎九龍齋的杏仁露,先這些,麻煩你啦,小姑娘…”

  乍一聽那道〈胭脂蘿卜〉時,邵卿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妝容多半出了紕漏,三言兩語將服務員勸出去下單,邵美人掏出粉撲自帶的圓鏡再仔細一照,除了稍有些倦色外其余都還算過得去,欣慰一笑后她端視向另一頭的汪遲游:“其實跟點菜差不多一個道理,很多時候求而不得的興致總要比到手后更濃烈,三觀都不甚了解,又談何靈魂契合。”

  “啪!”

  一番話成功將對面重燃的斗志給無情澆熄,邵卿得意地挑了挑眉,果斷獎勵了自己一根煙。

  “不是,我其實遠比你想象中要了解你,本科是傳媒大學,應該叫帝廣才對,沒畢業就在鼎新入了行,興趣愛好很廣泛,對書法、畫展、音樂、甚至古玩之類的藝術藏品都有所涉獵…”

  短暫失語后,汪遲游表情略顯掙扎著開口將邵卿的履歷、喜好之類的一一準確述出,迎著那縷逐漸變得困惑的視線,他深情地訴說道:“誠然裹在《今日暫停》那一襲華裘中的煙視媚行讓人驚艷,但其實在《月色撩人》里愛而不得的你更讓我心生憐惜,那些未曾表達的苦楚與隱忍…”

  “停!不知道你從哪兒道聽途說的傳聞,我不關注這些已經很久了…”

  夾著煙雙手抱在胸前,邵卿一臉防備地盯著對面努力想表現得人畜無害的男人,也許是被汪遲游的某些字眼給刺激到了,再度從手袋中翻出圓形小鏡,她又抽了幾張卸妝濕巾直接擦向自己還算精致的妝容:“失禮了,很抱歉我在這具皮囊上所作的粉飾欺騙了你。”

  這通卸妝操作驚呆了汪遲游,蛻去隔離和散粉修飾后的邵卿深呼吸幾次后終于將她眉眼間隱約的細紋袒露給對面的男人,這下反倒讓汪律師分寸更亂,情急之下簡直漏洞頻出:“還是覺得很美,可能沒休息好才有點憔悴,其實…我見過你…素顏的樣子。”

  “啪!”

  一根未熄另一根又著,吐完一長串煙圈后邵卿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老娘打三十歲開始就天天全妝出門!”

  “早些天前冉阿姨發給我的,對不起,阿卿,其實你今天的行程…”

  目光躲閃,自知理虧的汪遲游站起來倒退兩步給邵卿躬身道歉:“在白魁老號飯莊那頓不歡而散的午餐,崇文門紫色勛章喝的下午茶、天壇公園淋的雨,甚至上午在天香木府那位肥頭大耳男人對你表的白…這些我都知道,你懟得很漂亮…”

  “砰!”

  拍案而起,邵卿哪里想得到原來是自家出了內鬼,呼吸急促間胸口帶動傲人的山巒劇烈起伏著,她指著汪遲游氣得半天都沒說得出來話。

  先前那堆亂七八糟的相親對象中有一位最為離譜的,形象就正如汪遲游所描述,肥頭大耳且體型臃腫,可偏偏信心最甚,剛下飛機的邵卿甫一趕到崇文門,鋪滿玫瑰花瓣的咖啡館中人家直接單膝跪地迎接她的到來。

  “做我女朋友吧?”

  被包場的天香木府一片萬籟俱靜中,兩把小提、一中提,一大提琴配合著奏起一曲《人間》,伴著浪漫的弦樂四重奏,肥頭大耳男這番突如其來的表白直接將邵卿給惡心到了家。

  “不如咱們直接結婚吧!我把車給你,房給你…”

  當時怒到極點的邵卿還算體面,她選擇了媚笑著回復道:“我這個人也給你,我的一切都給你。”

  “好啊好啊,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口水哈喇子流一地,肥頭大耳男自然大喜過望,明顯他壓根沒想到邵卿會是那樣的反應。

  “是你先跟我開玩笑的。”

  冷冷摔下一句話,邵卿便揚長而去,這些難堪的經歷她都只曾向冉寧吐槽過,顯然家中的內鬼事無巨細地將一切全捅給了等在終點站的汪遲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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