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將時間線撥回到周六下午一點半,邵卿當時正一臉姨母笑圍觀著索雷行與厲娜的那幾場“床戲”。
她突然接到了鼎新COO(首席運營官)祁連徵的電話。
電話里的祁連徵的聲音不似尋常儒雅自若,他語速反常,像強行壓抑著一股忿懣:“邵卿,公司出了大事,你方便的話盡快趕回公司來開會。”
邵卿也沒多問,跟一旁的周佩佩說了聲有急事得回去開會,她就匆匆開車殺回了鼎新。
待她趕到頂樓的會議室后發現里邊一片煙霧繚繞,其他四位頂級合伙人全在,一個個都苦相隨身。
“啪!”
邵卿將換氣功率輸出調到Max,給自己點了根煙。
見到邵卿后,祁連徵將突發狀況跟她細細一說…
邵卿聽后也頓時臉色凝住,她拂裙端坐好,開始一起想辦法如何應對。
事情的由頭來源于2017年年底鼎新完成的一筆并購案。
當時邵卿還只是鼎新的一名業績優秀的高級合伙人,而她的恩師蒙信源則是當時鼎新的高級總裁兼首席執行官,五名頂級合伙人之一。
邵卿知道當年蒙信源親自經手了多起并購業務,也正是通過這一筆又一筆成功的并購業務,鼎新才發展壯大成華國規模最大的藝術經紀管理公司。
但她也并不太清楚蒙信源當時的一些具體操作手法。
邵卿只是默默地暗戀著這位帶自己走上這條職業路的導師——生前生后整整十六年。
蒙信源在所有人眼里形象都堪稱完美,他是當時圈內公認的華國頭牌經紀人。
作為聯合創始人擔任鼎新的CEO十余年,在商界上蒙信源叱詫風云、生活中為人幽默風趣,待人儒雅隨和,家庭美滿,婚姻幸福。
蒙信源平時愛好也涉獵廣泛,古玩、舞文弄墨、古典、通俗樂器都很精通。
當時二十歲,尚未畢業的邵卿在家中長輩的牽線搭橋下拜到蒙信源門下,跟在他身邊學習,畢業后她便加入了鼎新。
邵卿高超的人際交往能力幾乎都源自于他言傳身教,耳濡目染。
17年底完成的那起并購案算得上蒙信源主政鼎新時期響當當的金牌業績。
當時鼎新花了七億九千萬并購了知名經紀人、電影投資人陸知飛全資持有的那家云海夢遙影視文化發展有限公司。
蒙信源拆分出云海夢瑤旗下所有藝人經紀約并入鼎新,然后將電影制作業務和版權庫作價四億兩千萬轉手賣給了之前泛泰娛樂的二老板翟汝文。
可就在今天,這筆并購拆分案完成堪堪一年半的時間。
鼎新花巨資買來的藝人們在今天中午通過公司的前合伙人馬魏斌發聲,宣布集體不續約。
這批四十多名演員和歌手,都將經紀約簽到了新成立的一家經紀管理公司,這個叫漫天星的公司暫時背景還未知,但祁連徵、邵卿他們很快就鎖定了背后可能有翟汝文及泛泰系的影子。
在祁連徵通知高管開會的同時,他們也詳細的查閱了當時那起并購案的文檔資料。
蒙信源向鼎新董事會提交的并購申請書上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批演員藝人將來經紀約到期,鼎新享有優先續約權。
結果在他們與漫天星的交涉過程中,對方拿出來的藝人們各自單獨簽的備忘錄,上面只是寫著優先選擇與鼎新的蒙信源或馬魏斌續約。
而18年年初開春,蒙信源突患重病很快便不治身亡。而他確診后選擇了將自己的鼎新所有股份轉賣給了邵卿。
蒙信源后事剛辦完,他老婆孩子一家人就移民去了加拿大。
馬魏斌在上個月勞動合同即將到期時,告知了公司高層和人力資源中心自己做出了不續約的決定,三年的競業協議他也簽得很痛快。
鼎新的高層私底下也討論過馬魏斌離職的原因,認為他可能是基于和邵卿之間現在尷尬的關系做出的選擇,畢竟兩人從原本單純的師兄妹關系轉變為高管與中層的上下級關系,性格要強的馬魏斌可能內心一直很介意這點。
也正是出于考慮到這一點,鼎新管理層對馬魏斌的離職選擇大方地送上了祝福和不怎么嚴苛的一份競業協議。
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隱忍了一年半,馬魏斌來了一出釜底抽薪,離職后他一聲不吭將優先續約權直接轉賣給了新成立的這家漫天星公司,自己拿著錢選擇了跑路。
這意味著鼎新花了三億七千萬,只得到了這批藝人的經紀約一年半的管理收益,可謂損失巨大。
除了直接經濟損失外,一大批資歷深、輩份高的藝人資源流失,也嚴重損害到鼎新作為行業龍頭的影響力。
邵卿加進會議后,五人高層會議第一項決議就是給漫天星發函。
公函鄭重申明鼎新不承認公司前合伙人馬魏斌轉讓的這批經紀約優先續約權的合法性。倘若漫天星一意孤行,鼎新將訴諸一切手段維權。
這封函發出后,沒多久翟汝文竟直接電話聯系上鼎新COO祁連徵,他捅出了當時那起并購案中的一個驚天秘聞:
即使算上那批四十多名演員歌手的經紀約的優先續約權,外加那部分翟汝文掏了四億兩千萬買下來的版權和制作發行業務,“云海夢遙”的盤子也不值七億九千萬。
背地里,蒙信源通過組織圈內古玩交易會將自己手中的幾件據說是南宋官窯孤品以及唐代草圣張旭真跡的幾件古董作價兩億八千萬賣給了陸知飛,陸知飛還以同樣的大手筆從翟汝文手里也買走了幾件元青花孤品。
翟汝文還發過來的一段當時蒙信源、陸知飛與他三人密談的錄音文件以及幾份古董的鑒定報告,錄音放出后給了鼎新會議室原本還些將信將疑的五人發了把石錘:
“云海夢遙”的前任老板路知飛是拿著鼎新的錢從蒙信源手里高價買入四件贗品,將錢合法輸送到當時在鼎新擁有重大經營決策權的蒙信源手中。
現在那批藝人回歸漫天星也是當時蒙信源、翟汝文、陸知飛三人交易的一部分,漫天星屬于翟汝文和陸知飛所有。
現在東窗事發,責任人溘然辭世,主要遺產受益人跑路,鼎新則面臨著商業丑聞跟重大資產流失的雙重困局。
藝人資源的流失,以及一大筆直接經濟損失追不回來了也就算了,翟汝文手里拿捏著這個丑聞,像個不定時的炸彈一樣,時刻懸在大家的頭頂上。
會議室里氣氛凝重,邵卿身處其中很尷尬:眾人眼里馬魏斌是自己的師兄。兩人都是蒙信源手把手帶入行的。
蒙信源是她的導師,職業領路人,甚至她手里絕大部分的鼎新股份都是蒙信源大限已定前優價轉讓給她的。
邵卿來不及去想自己藏在心里愛慕了整整一十六年的恩師為什么會做出如此損害公司利益和自身形象的事情,她只能強行按耐著內心的痛苦,去冷靜思考如何一一解決這些問題。
很快,邵卿的聲音打破了會議室里的烏云蔽日的沉默氣氛,她的聲音跟往常那個冷靜果斷的邵卿并無太大差異:
“錄音里翟汝文也涉及了這起利益輸送,所以他捅到外面去擴散這個消息的可能性非常小,他只是傳達給我們一個態度,讓鼎新放棄追究那批藝人經紀約的事情。”
邵卿又燃起一根煙,煙霧繚繞中她的語速平淡而穩定:
“這批藝人實際上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了,多半都只能吃吃情懷的紅利,長遠點來看,對我們推進的造星計劃未必是件壞事。”
“如果真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放掉這批人,翟汝文簽個諒解備忘協議也就打發走了,只是這損失著實有點大,阿卿,我真想不到你老師他為什么…”蒙信源的把兄弟,高層里最年長的葛鋆說著說著忍不住老淚縱橫。
祁連徵的手微微顫抖著摘下眼鏡,他唏噓感慨道:“唉,二十多年的兄弟感情,有什么困難不能直接跟我們說么?”
“我當初受讓了老師的股份,算是種下了魏師兄這般做的因,公司的損失就由我來承擔吧!”
邵卿打定主意后反而釋然不少,她迎著四位合伙人投過來的目光注視開口說道:
“公司直接經濟損失算三個億的話,我手頭那百分之二十三的公司股份,不夠的話,我香山藝墅還有棟房子,加起來應該綽綽有余。”
“阿卿…”
“邵卿你…”
邵卿雙手平舉著,示意祁連徵、葛鋆他們待自己說完:“這時候就應該像葛總說的那般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快刀斬亂麻果斷切割掉一些存在風險的關系,我退出之后,即使有一天這件事擴散出去,對鼎新的聲譽也影響不大。”
她灑脫一笑,極有俠氣地向四位合伙人抱拳道:“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勞,邵卿承蒙各位叔伯照顧多年,相處得一直很愉快,但是在商言商,老師不在這個鍋理所應當我來背,所以我希望各位無需感情用事,認真考慮我這個提議。”
邵卿無視了幾位頂級合伙人的挽留和其他建議,在她強硬而堅決地推進下,鼎新反應迅速的跟翟汝文那邊達成了協議。
祁連徵、葛鋆四位合伙人頗有人情味地堅持各自掏了兩千萬,給邵卿補上了當時她付給蒙信源的那筆股權轉讓金。
簽股權轉讓協議前,邵卿只為自己提了唯一的一個要求,她想從鼎新帶走翁懷憬的經紀約。
祁連徵他們對這個要求毫不意外,當初正是邵卿的堅持,鼎新才簽下翁懷憬,他們很爽快的應下了。
所以才有了“辦公樓”走廊里翁懷憬接到邵卿電話,征求她同意的那一幕。
雷厲風行地辦完各種交接手續,邵卿毫不留戀地收拾好私人物品,僅僅只在地下停車場她那臺領航員前駐足了片刻。
她甩頭扯下習慣盤了多年的長發,披散著一頭瀑布般的青絲,默默點了一根煙,低著頭抽完,熟練地以高跟鞋尖踩熄煙頭。
開關車門、點火、拉下手剎、轟起油門后她瀟灑地駕車徹底離開了這家自己工作十四年的公司。
離開時她心里如此這般作別著:
「我邵卿少不更事時,愛極了李易安的輯本漱玉詞,還曾愛口識羞于扉頁里描下:‘喜歡是乍見之歡,愛是久處不厭’這般矯情的文字。
直到后來我意識到自己的關心和陪伴,變成一種打擾時,孤獨才成了自我救贖的唯一手段。
今天這一切都結束了,算是我為你保住了生后的聲譽所做的救贖吧。
導師,這段持續了十六年的情愫就這樣畫下終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