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祠堂,便是整個陸家村最大最氣派的地方了。
三進五開,高高的院墻,中間一個紅木大門,黃銅的門環,左右兩個高大威武的石獅子,入門便是前庭廣場,方方正正青石板鋪就的地面,粉墻灰瓦,飛檐斗拱,朱漆圓柱,雕梁畫棟,再前立有一壁,高數丈,橫數十丈,位列各世前人牌位,密密麻麻,足有七八百之數。
而大門口上面掛著的那塊牌匾,就加更不得了了,先不談沉香木的料子,光是那“陸氏祠堂”四個大字,便價值不菲,系常安府一位書法大家所書。
這般建筑,在以土胚房茅草屋為主的陸家村中,顯得尤其的富麗堂皇,甚至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傳承上有些年頭了的族氏大多都是如此,重規矩重傳承,哪怕是自己窮的叮當響了,也不會虧了祖宗。
陸氏便是這樣的代表。
祠堂前庭院內,規規整整的擺著四五十張桌子,上面擺著一年都難吃上幾回的酒肉葷腥,每張桌子也都擠滿了人,是按照年齡輩分男女坐的。
陸家村的好多人,一年到頭便期盼這一頓飯。
現在他們也真的等到了“頭”。
陸濤一步踏入祠堂中,眼睛陡然一凝,像是有什么東西壓在心頭一般,沉重而又有些驚悚。
時間流逝好似是慢了下來。
圍坐在桌子前的陸家村村民一個個動作遲緩,慢到好似是在發呆,始終都保持這一個動作。
有的正伸手夾菜,有的正“啃”著雞腿,有的正舉著空蕩蕩的杯子飲酒,酒水早已灑滿衣襟卻沒有察覺......
每個人都還活著,卻又好像已是“死”了。
寂靜,詭異。
天地間的陰氣越來越濃重,雖是正午,可天色卻越來越陰沉,沒有風,卻好似是有一股股涼氣吹到人的心里,溫度也在一點點的變低......
“果真是有魔道之人在此布陣。”
王云芝手握雷殛劍步入祠堂,臉上的羞赧已是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的震驚、憤怒,以及驚恐。
而那三匹蛟龍馬更是遠遠就停住,不敢近前。
“是幽冥宗?”陸濤面色沉靜,目光幽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離十。”王云芝看著院中景象,心中隱隱發寒,貝齒輕啟,“這陣法極是惡毒,借著今日陰陽之門大開之際,將周圍的陰氣統統聚攏過來,讓此地變得與地獄幽冥無異,這些人沒有真氣在身,抵御不住陰氣,自身生機在一點點被消磨......”
陸濤一言不發,緩緩走入庭院當中,離得近了,他才得以看清,院中的每一個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膚筋肉,都在一點點的脫水,向著一具具“干尸”發展而去。
而且隨著陰氣的加重,脫水的速度也在加快。
“不行!”
王云芝已是不忍再看,恨恨的道:“必須要破了這邪陣,要不然這些人就都活不成了。”
最為江湖正道世家之女,她自然是看不得有魔道妖人在此殘殺生靈。
陸濤聞言,亦是緩緩點頭。
雖然他對這些占便宜沒夠的族人頗為不恥,也想要看他們倒霉,但卻并不意味著,陸濤真想讓他們都去死。
想要謀奪他的家產,算計他最深的“大伯”陸望生,不也僅僅是被他踹了一腳嗎?
況且......
這般景象,明顯是那位執棋人的布局,若是陣勢真成了,身為棋子的陸濤,一定也會跟著倒霉。
他剛要開口,眉頭卻先是一皺,而后輕輕嘆了口氣道:“怕是遲了......”
“什么?”
王云芝怔了怔,而后眼睛猛的睜眼,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極其不可思議的景象一般。
好似有莫名的變化驟然發生。
狂風忽起。
一聲聲痛苦到極點哀嚎自每一個人的口中發生,并隱約可見有一道道模糊的黑影從他們的身體中脫出,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庭院內四處沖撞,可四周卻像是有無形的屏障一般,讓他們始終掙脫不出去。
一時間,庭院內鬼哭神嚎。
這數百黑影,皆為人形,各個五官扭曲痛苦,滿是怨恨與瘋狂。
赫然便是這些人的靈魂!
陸氏一族,全村上下五六百口,竟是在這一瞬間命喪黃泉!
“不好。”
陸濤勃然變色,身子豁然一動,沖向門口的王云芝,僅一瞬間,就到了她的身旁,抓著她的胳膊,便要向祠堂外沖去。
陸家村的人是死絕了,看樣子也全變為了冤魂厲鬼,這也本不打緊。
可問題是......
陸濤和王云芝還好端端的活著呢啊!
兩個人在數百冤魂厲鬼中間,能落得了好?
陸濤反應極快,一察覺出不對便當機立斷,眼看抓著王云芝便要沖出了紅木大門,可就在這一瞬間,大門兩旁那兩座石獅子卻忽然間一下子“活”了過來,有咆哮聲傳出,并且那血盆大口中,也噴出了肉眼可見的黃煙,封住了出路。
本是鎮邪驅鬼的看門獸,可在這時,卻反過來不讓人逃出!
陸濤撞上黃煙,如同是一頭跌入了一團棉花之中,雖不強硬,卻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愣時將他托住,沖脫不出,而丹田內的血刀真氣,也是頃刻間應激而發,透體而出,化為了血色紅光,與那黃煙相融,發出嗤嗤的響聲。
讓人心中一陣發麻。
血光與黃煙彼此抵消,陸濤只感覺有森然至極的陰氣侵入體內,略微判斷,便知難以沖出,只得反身回來,停在了門洞當中。
那黃煙只是封路,也不追擊,可石獅子口中的黃煙卻沒有停止的趨勢,源源不斷的往兩門中間匯聚。
陸濤心中一沉。
執棋人......
這是要將他困死在此處嗎?
而他的這個舉動,也引起了正在庭院內亂竄的冤魂們的注意,離兩人最近的那些猛的在空中停住,看了過來,而后臉上的怨恨之色猛增,毫不猶豫的沖了過來。
“啊!”
剛才那一切實在是發生的太過突然,王云芝剛剛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馬上便又見到無數張牙舞爪的厲鬼從空中沖擊過來,當即就驚叫出聲,俏臉變得煞白。
雖然是先天高手,更是江湖頂尖世家最受寵愛的嫡女,有無數寶貝傍身,可她到底還是一個女人。
王云芝竟是怕鬼!
下下意識的,她抬起了手中雷殛劍,直直刺了出去。
宛如雷電聚集而成的雷殛劍當即爆發出了耀眼的藍色光芒,其上電弧雷光噼里啪啦響個不停,蔓延向王云芝身前四周,化為了一座雷池。
眨眼間,那無數冤魂厲鬼便要撞入雷池當中,他們臉上的怨恨也變為驚懼。
這是本能的還怕。
雷霆閃電,最擅誅滅邪祟陰靈!
已是逃離不及。
而就在這些冤魂即將被雷光打的魂飛魄散的時候,陸濤卻出手了。
他是左手抓著王云芝的,右手中的血刀還抗在肩頭,電光火石間,肩頭的血刀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先向上后又向下,在半空中化了一道圓弧,雖后發卻先至,當的一聲斬在了雷殛劍上。
血刀帶動的血光抵消了大部分雷光,卻也有零星電弧跳出,擊打在了沖的最快最兇的幾只冤魂身上。
“啊!”“啊!”
那幾只倒霉的冤魂當即凄厲的慘叫,鬼影上嗤嗤作響,發出道道黑煙,而后一陣模糊,趕忙又向后疾退。
其他冤魂被震懾住,也是急忙后退,不敢再輕易上前,只是在空中不住的盤旋,看著陸濤與王云芝兩人不住的哀嚎嘶吼。
陸濤劈出一刀之后,用余光掃了一眼,看清那幾只被電光傷了的冤魂相貌,先是一愣,而后臉上露出了幾分古怪。
說來也奇怪,這幾只冤魂,他恰巧全都認識!
這幾人,或者說這幾只鬼,與“陸濤”有著血緣上的關系。
竟然都是他未出五服的近親!
不過陸濤對這幾位親戚卻是厭惡至極。
三年前他剛剛穿越,這些“親戚”們以奔喪之名,行的卻是蒙騙他家產的勾當。
如果說陸望生是主謀,那么這幾位就是從犯,而且是屬于情節比較嚴重那一類的。
陸濤要以血刀小祖的身份來這祠堂作惡胡鬧,其中最想要教訓的,便是這幾位。
不過陸濤沒有想到,祠堂內地異變陡生,不光是他們幾個,整個陸家村的人都化為了厲鬼冤魂,因此陸濤“報仇”的心思也便沒了。
可讓陸濤更想不到的是,他沒出手,這幾位卻還是誤傷在了與他們無冤無仇的王云芝的雷殛劍下。
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被電弧擊傷了的幾只冤魂遠遠逃走,在半空中懸浮,那模糊的鬼影一陣聳動,慢慢又化為人形,不過“鬼身”卻不再似其他鬼混一般健全,有的沒了胳膊,有的斷了腿。
統統都殘了!
陸濤有些想笑,卻到底沒有笑出來,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個什么滋味,只是將被嚇得慌了神的王云芝往后拉了拉,道:“這些只是冤魂,先別傷他們。”
王云芝俏臉煞白,幾乎是面無人色,死死抓著陸濤的胳膊不放,如此這般還覺心中怕的厲害,干脆一把摟住陸濤的腰,將身子緊緊貼過來,顫聲道:“為什么啊?那些...那些東西實在是嚇人。”
陸濤右手提著血刀,左手自然而然的也環住了王云芝的芊芊細腰,身子感受著那蕩人心魄的柔軟,卻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別被嚇傻了,好好看看,這些冤魂可傷不了你,況且......”
陸濤看向庭院中的那些“尸體”,眼中若有所思:“這些村民,生機尚未完全散盡,其實都還沒死,他們也只是被這陣勢抽出了魂魄而已,不過你若是真用雷殛劍將他們的給魂魄打散了,他們恐怕就真的死了。”
“壞和尚你騙我,他們都沒有武功在身,魂魄離體,又哪能不死的?”王云芝將頭埋在陸濤懷里,不敢回頭去看,嬌軀不住的顫抖。
陸濤翻了個白眼,道:“我到底騙沒騙你,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王云芝依言轉頭,卻只看見了漫天張牙舞爪的厲鬼冤魂,好似隨時都要沖過來,啊的就尖叫一聲,趕忙又是把頭埋入了陸濤懷中。
“身為先天境界的武者,竟然能被一些靈魂體嚇成這樣?”
陸濤有些無奈,只得強行伸手抓住她的腦袋,扭了過去,喝道:“睜眼!”
王云芝猶如未聞,反而更加用力的閉眼。
“再不睜眼,我就把你扔出去。”陸濤手上加了些力氣,并幫她調整好了角度,已確保她不往天上看。
收到威脅的王云芝雖然不敢去看鬼魂,可卻更怕陸濤將她扔出去,只得一點一點將眼睛睜開,而后臉上卻是露出一絲驚奇之色,道:“還真的沒死?”
庭院內,魂魄離體的人們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動作,身子雖然依舊在脫水,但果真還保留著生機。
而天空中的那些厲鬼,好似十分懼怕自己手中的雷殛劍,一時半會還不敢沖過來。
“本座還能怕騙你不成?”
陸濤一臉嫌棄的把她推開,沒好氣的說了一句,臉色漸漸陰沉,道:“不過沒死也快了,而且......”
“咱們若是不想辦法離開此地,怕是也得跟他們一個下場。”
周圍的陰氣,已是濃郁到了一定的程度,連他這樣先天境的人物,也開始吃不消了。
受此影響,體溫開始下降,心跳減緩,血液流動不暢......
甚至于,四周還有一股無形的吸力,撕扯著他的神魂。
王云芝被唬的不輕,不過鎮定下來之后也馬上就判斷出陸濤所言非虛,四處看了看,最后目光終是停留在了那封堵住出路的黃煙之上,不禁眉頭皺起。
她眼力不淺,看得出來這黃煙是陰氣濃郁到一定程度,由虛轉實化成的。
“你的雷殛劍內蘊雷霆之力,正是此等陰氣的克星,你去試試能不能劈開這黃煙。”陸濤一邊打量著祠堂,想要尋找陣眼的所在,一邊和王云芝說了一句。
王云芝嗯了一聲,也不猶豫,當即將自身真氣便涌入雷殛劍中,沖著身前黃煙,一劍刺出。
這一劍不同于前,雷霆電光凝聚成一道藍光,無絲毫力量外泄。
劍身刺入黃煙之中,雷光當即炸開,有陣陣黑氣冒出,可那黃煙化成的屏障卻出奇的堅韌,只是被雷殛劍頂出了一個凸起,并未破開。
王云芝的心當即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