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祖宅位于陸家村最北面,不過說是“祖宅”,其實也就住過三代人,只有五六十年的光景,一個小院,四間茅草房,因為太長時間無人居住,也早已破敗,連用青竹圍出來的籬笆,都被族親們取用了七七八八,所剩無幾。
也的確不出陸濤的所料,當他帶著兩人三馬來到小院前面時,那本就極其凄慘的籬笆,就只有在那破破爛爛的木門旁邊,還頑強的矗立著兩三根青竹了…
陸濤哼了一聲,伸手推開院門,可還未走進去,就聽吱呀一聲,院門竟是直接轟然倒塌。
“呵,真是一年殘破過一年.....”
塵土飛揚中,陸濤撇了撇嘴,當先走了進去。
“大爺,咱們不是要去陸老爺墳前祭拜嗎?”李三滿臉疑惑的牽著棕龍與犀甲走入,完全弄不明白為何要先來此處。
陸濤打量著眼前的幾間茅草屋,眼神閃爍,淡淡的道:“一夜無眠,本座又累又餓,先在此處略作休息,待酒足飯飽,養足了精神,再去上墳不遲。”
李三哦了一聲,聽陸濤這么一說,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同時一陣困意襲來。
他遠遠比不得另外兩位功入先天的高手,之所以能堅持一夜,也全憑自身意念,此刻得知二爺無礙,就再也支撐不住了。
陸濤看了他一眼,又是道:“再辛苦你一趟,去找人要些酒食回來,另外在尋些紙錢香燭,以作一會祭拜之用。”
李三道了聲是,便要前去,可還未邁出去去幾步,又訕訕而回,支吾道:“大爺身上可帶著些許銀錢”
之前他嗜賭成性,身上但凡能有一個子兒,都得捐到泗水賭坊去,這才剛改邪歸正沒幾天,家里老母賢妻還都對他提防的緊,此時此刻,雖說是跟著陸濤“出差”來了,可身上也著實是找不出一文錢。
騎在雪白蛟龍馬之上的王云芝見他這窘迫樣子,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來,隨后又看了看那惡僧,小腦袋不由自主的便是揚了起來。
一雙破舊僧鞋,僧袍的材質也僅是粗布,就連那疑似是一件“寶衣”的血色袈裟,上面也沒縫上幾根金線,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字:窮!
“我可是王家嫡女,雖說也沒帶過這等黃白俗物,但只隨便拿出個鐲子耳環,就能將這整個村子給買下來”王云芝心中得意洋洋,就差沒把“你快來求求本小姐”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可誰知陸濤卻是一翻白眼,直接就進了屋子,同時有喝罵聲傳出:“你個蠢貨,跟在小祖身邊竟然還想著用銀子買東西?敢情你手上那破刀是用來抹自己脖子的嗎?阿彌他媽的陀佛,你這便去,小祖我看哪個敢不給,只要有一個,小祖我就屠了這村子”
王云芝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這不講理的惡僧!
李三也是越聽越是心驚肉跳,不等他說完,便急匆匆的提刀“化緣”去了 隨后王云芝又氣鼓鼓的在馬背上咒罵了半天,才是翻身下馬,饒有興趣的打量了一眼沒了籬笆的院子,雙手負于身后,也是施施然的進了位于中間,最大的那一個茅草屋。
她穴道被封,一直沖擊不開,又心靈染塵,便也暫時沒了逃跑的心思,所幸就去好好試探試探那惡僧,摸摸他的底細。
據這惡僧自己所說,他乃是西漠血刀門的掌門,可西漠與中洲之間,卻是隔著足有萬里的“生命禁區”,其還未凝碑,又是怎么穿過這一片死地的呢?
屋子本不大,卻是空無一物,如此反顯得十分寬敞,四周皆是土坯茅草混在一起砌成的墻,并無窗子,卻因沒了屋頂,變得格外亮堂。
而身披血衣袈裟的陸濤,正閉目盤膝坐于屋子中央,那時刻不離手的血刀,則是擺在一邊,距離不遠卻也不近。
王云芝走進屋子,陸濤一動不動,好似渾然不覺。
“這惡僧這是在練功療傷?”王云芝愣了一下,而后忽然便是想起昨夜激斗的場景來,“是了,昨天他是受了謙哥哥一記月輪掌的,縱使這血衣神妙,也不可能完全化去掌力。”
“一般人練功之時,多是耳聾目盲,五官功用暫失,此時他的靈覺又未放出,若是我趁這個機會,撿起那血刀”
心中正抉擇著,屋中天地元氣卻忽然沸騰,向陸濤涌去,同時頭頂有白氣冒出。
顯然是行功到了緊要關頭!
王云芝心騰騰直跳,再不猶豫,小心翼翼的便是向那血刀而去,可剛走出去三小步,陸濤又忽然徐徐而起,左足蹺起,腳底向天,右足站在地下,雙手張開,斜對著天空,又張口一吸,鯨吞四周天地元氣,等在體內走了一圈,才緩緩吐出。
“運功行氣,還能做出這般古怪的姿勢?”王云芝立時頓住腳步,面露驚奇之色。
她出身大乾江湖頂尖世家,見識廣博,可要如此運功行氣的,卻委實沒聽說過幾門。
這有違武道常識。
吐納天地元氣,凝練真氣,讓其在身體百脈中運行,一般都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稍有不慎,就有真氣逆亂的風險。
惡僧像這般亂動,就不怕走火入魔嗎?
陸濤這么一腳站著,身子歪斜,卻猶如石像一般,并無半分搖晃,一口氣吐納完畢,又砰的一聲高高躍起,若非是上面沒了屋頂,怕是會撞在墻上。
他身子在半空倒轉,落下之時雙手一撐,便用頭頂著地,兩手平伸,雙足并攏,朝天挺立,嘴巴張合,又是長長的一個吐納。
王云芝嘶的吸了口氣,忽然是想到:“聽說佛門禪功的,多是如此,在呼吸吐納之時,要輔以諸多外功動作,這樣即凝真氣,又鍛肉身,不但不虞走火入魔,更有驅散心魔外障的功效,其中最是鼎鼎有名的,便是正道三宗六派之一,少林寺的鎮派絕學,二品中頂尖的易筋經”
“難道這惡僧的也是此類神功?”
“之前我對他又撓又咬,的確是沒傷到他一根汗毛”
“要不要偷偷記下動作,等回了瑯琊,再讓家中長輩參悟解析?”
心中心思連連變幻,反倒是將最開始要以血刀偷襲這惡僧的想法給拋到了腦后,王云芝竟然就這么凝神觀看了起來。
陸濤也好似真的忘了身邊還有一個王云芝,就這么閉目凝神,全神貫注,一個個怪異古怪的姿勢層出不窮,每一個動作,只呼吸吐納一次,卻能引得周圍天地元氣如江河入海般瘋狂匯涌,氣勢驚人。
托他的福,立在身旁的王云芝也受益不淺,雖然周身各處大穴被封,可呼吸之間,每每有大量的天地元氣被吸入體內,又自動流入丹田,讓其中被壓制的宛如一潭死水的真氣,重新變得活潑靈動。
“若是周圍的天地元氣一直這么濃郁,怕是只需再過個盞茶功夫,我便能沖開穴道了”王云芝又驚又喜,心中思索,“這惡僧心機深沉,陰險惡毒,他又怎么可能就這么光明正大的在我面前運功療傷,其中定然藏著什么陰謀詭計,只等我去上鉤。”
“哼!真當本小姐傻不成?你越是如此,我就越不叫你如意!”
“你不是想設計引我出手偷襲嗎?我就偏不如此,趁著現在天地元氣充沛,我先專心沖穴,等一會沖開了,在好好給你一個‘驚喜’,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如此,兩個人就這么一個練功,一個沖穴,彼此十分詭異的“和諧相處”了。
當然,如果此時陸濤能得知王云芝內心的想法,一定會感激涕零的伸出大拇指,佩服至極的說上一句:“姑娘您真是聰明絕頂,菩薩心腸到了人間難尋的地步了”
實際上,陸濤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正如王云芝所想,血衣袈裟被系統評為了上品,除了諸多妙用變化,最基本的防御力也十成十的強悍,有抵消掌力,吸收真氣的功用。
但這也并不代表著,血衣袈裟能完全抵御先天境高手的全力一掌了。
還是日月大輪掌這般的三品絕學掌法!
所以昨天晚上王允謙那一掌,還真就讓陸濤受了不輕不重的內傷,但因為有王允誠這個強敵在旁虎視眈眈,可容不得他露怯,這才一直壓制,直到到了自家祖宅,才有些壓制不住了。
如果沒有經歷剛才的“佛光普照”,讓丹田內的血刀真氣蓬蓬勃發,再也不受外界陰氣影響,那么陸濤的做法一定是忍痛吞服一粒中品“小還丹”了事。
畢竟三無任務始終沒有完成,鬼知道一會還會碰見什么妖魔鬼怪。
但既然經歷了一次佛光普照,讓血刀經真氣變得運行無礙,甚至隱隱有了突破的跡象,那陸濤便自然而然的起了別的想法。
“反正現在沒察覺到什么其他的危險,又何必浪費一粒小還丹?不如就以血刀經療傷,一來可以體會先天境界運功時的奧妙,二來還能直觀的體驗一下血刀經,記下這門內功的運行路線與訣竅,一舉兩得”
“那么等我脫了血衣袈裟之后,說不得還能不依靠系統,浪費武學經驗,直接就自行練成血刀經”
“這算不算鉆了系統的空子?”
至于王云芝,則是被陸濤直接忽略了。
一個被他封了全身大穴,又親手在其心靈上種下漏洞的小妞,還能翻得了天?
就算是被她趁機跑了,也是無妨,反正王家已是入局 想的很美好,但之后的事情,卻完全超出了陸濤的掌控。
盤膝入定之后,血刀經剛一運轉開來,他便是陷入了一個極其怪異的境地。
與經歷“佛光普照”類似,卻又程度更甚。
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他的意識與剝離,讓他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失去了對自己肉身的控制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肉身自行血刀經。
如此,雖說血刀經的每一種變化,每一絲玄妙,皆是毫無保留的展現了出來,但也真的就“僅此而已”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關在了一個密閉的“盒子”當中。
盒子里面的東西,分毫畢現,盒子之外的東西,卻也是一無所知。
肉身,就是這個盒子。
而血衣袈裟或者說是系統,便極有可能是那雙無形的大手。
“系統的空子還是不能隨便鉆啊”陸濤后悔不迭的同時,亦是滿心的恐懼,“這要是盒子之外的王云芝突然沖過來,撿起被我丟在一邊的血刀,對著我的腦袋當頭就是一刀”
所以說,有時候想的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
王云芝就是因為想的太多了,才錯過了可能是唯一能夠殺了陸濤的絕好機會。
而陸濤也是因為想的太多,直接被血衣袈裟給制住,讓自身陷入了極其危險的境地。
另一邊,李三出了陸家祖宅,提著單刀忐忐忑忑的去“化緣”。
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結果竟然出奇的順利。
也許是因為剛才被放跑的那幾個村民到處宣揚的原因,整個陸家村的人瞬間便都知道了,外面來了三個騎著異獸的江湖人,是來找陸濤尋仇,但找不到陸濤的人,便準備殺人屠村 因此,李三剛一開口,陸家村的人便將他所需之物超額超量的送了過來,只求那位佛爺能真正“我佛慈悲”一次。
蠟燭、紙錢、紙糊的宅院馬車雞鴨魚肉,烤羊乳豬,清江酒 一應俱全不說,甚至還貼心的放到了一輛馬車之上,讓李三禁不住連連感嘆:“這便是傳說當中的江湖嗎”
化緣的收獲極豐,李三心思復雜的驅車往回走,可就在遙遙能望見陸家祖宅的時候,一個讓他無論如何也是接受不了的意外發生了。
遠遠地,一個極其悲涼,乃至是癲狂的喊聲傳了過來:
“我找到啦,我終于找到了!”
“不是?為什么不是,怎么可能不是!”
“東西是我的,你們不能搶!”
“丟啦,寶貝丟啦!”
正巧,還是撞見瘋子的那一條小道。
李三身子僵硬地循聲望去,卻見一個身形高大,披頭散發,身披破爛道袍的人影,跌跌撞撞的沖了過來。
他口中不斷地大呼小叫,一手似是緊緊抓著什么東西,護在胸前,另一手或成拳,或成掌,胡亂打向身旁。
又是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