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可能有傻子,但更多的卻是被逼無奈的人,程文顯然并不在這二者之列,他將手上的文書撕個粉碎,看著陸濤冷笑道:“陸濤,你就狂吧!別以為收拾了泗水幫和青魚幫的東洲爛民就能為所欲為!泗水街可不是你一個黃口小兒能只手遮天的地方!”
言罷,竟是直接拂袖而去。
大堂中頓時安靜下來。
“二爺,要不要......”
看著程文離去的背影,胡璉眼神范冷,將頭湊到陸濤的耳朵邊,輕輕說了一句。
后面的話不言而喻。
商人重利,三江城幫派收取“保護費”雖然早就成了慣例,但又有哪個商家是真心想交的?現在陸濤初掌泗水,還未采取實際的措施就有人撕破臉離去,那剩下的人到底會怎么想,就說不準了。
這樣的事,向來是有一就有二。
商人都是掉到錢眼里去了的。
陸濤只是笑笑,揮了揮手,而后向著大堂內其他商賈說道:“該說的我都說了,我陸濤是什么人,也不用我自己說。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我不喜歡強迫人,規矩就是規矩,除了他程文,愿意交錢的,就留下來和胡師爺商議,以后怎么交,交多少,定個章程。至于不愿意交的......”
陸濤指了指大門:“喏,榜樣就在這,諸位可看見了,我可沒攔著,想要離開,請便就是。”
隨后陸濤起身,給胡璉使了個眼色,施施然上了三樓。
主街的陳老板、東大街的劉老板以及泗水酒樓的老板張延壽紛紛跟了上去。
胡璉這才笑了笑,啪的一聲展開折扇,看向眾人,道:“諸位,請把。”
......
到了三樓一個雅間,作為東道主的張延壽吩咐小二上了些茶水糕點,便各自落座。
陸濤來到窗邊,負手而立,熙熙攘攘的泗水街主街便盡入眼底。
泗水賭坊外,章四被懸空吊著,滿身傷痕,已是奄奄一息,鮮血在地上滴了一大灘,也已凝固,
圍觀的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將此處堵了個水泄不通。
而還是少年的武道妖孽吳六指此刻正提著鞭子,臉上略有些發紅,他有些心虛的撇了眼圍著的人群,稍稍喘了口氣,低聲向身邊的張二狠道:“小二,我這抽了有百十下了吧?現在他也差不多要死了,要不就先到這吧?”
張二狠依舊是那萬年寒冰臉,也不說話,只是揚了揚已是出鞘的長劍。
泗水賭坊門口也有幾個黑虎幫的幫眾在看熱鬧,其中一人見狀,立時笑道:“我說六爺,你這心也忒軟了點吧?二爺剛才來的時候可是發話了,今天要么章四被你抽死,要么您就挨上張小爺一劍。”
已是在別人口中升級為“爺”的吳六指卻還是苦笑。
那人又是道:“六爺,殺人總比自己身上多出個窟窿強吧?您可最了解咱們這位張小爺了,他這一劍可真敢往您身上刺啊。”
“可,可......”吳六指還是遲疑。
那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提高了聲音,道:“有什么好猶豫的呢?一年前他章四可沒猶豫啊?足足抽了你得有小半個時辰把?要不是二爺看不下去,你哪還有命在?咱們混江湖的向來是有仇必報,您要是這舉手之仇都報不了,我看也別混了,省的以后丟二爺的人。”
“這小子有前途。”
三樓觀看的陸濤聞言笑了笑,隨后砰的一聲關上了窗子。
吳六指有所察覺,抬頭看了看剛才陸濤所在的窗子,愣了一下,隨后咬了咬牙,終于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章四那已是無法正眼去看的身子頓時又多了一道傷痕,此時他已經發不出什么聲音,只是身子條件反射的抽了一下。
“好!”
圍觀的人群轟然叫好。
“要不說缺德事要少干呢?壞事做盡,少不得便是這個下場,這都被人吊起來抽了,還有這么多人圍觀叫好。”
剛剛坐下的陸濤聽見動靜,不由搖頭說道。
氣質儒雅的陳老板聞言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章四在泗水街橫行多年,程文之所以敢那么肆無忌憚的放貸,還騙人簽破財毀家的文書,大半都是仗了他的勢,有此下場也不奇怪。”
他端起茶碗來抿了口,繼續道:“以后咱們泗水街可就全仰仗陸二爺了。”
陸濤看了他一眼,道:“陳老板這話可是言不由衷啊,世人都知道我們混江湖的幫派可是要趴在商賈身上吸血的,又哪來的仰仗一說?要是他日我陸濤也被人吊在外面,說不得圍觀叫好的人比這還要多啊。”
“二爺這是哪的話?”
陳老板連連搖頭,道:“咱們要交例錢不假,可終究還是得靠二爺這些江湖中人保駕護航不是?要不今天來個潑皮,明天又來個無賴,這生意還做不做了?再說整個泗水街,誰不知道二爺最是講規矩?哪里是泗水幫馬三章四之流可以相比的?這兩個人的胃口填不飽的,從當初每個商鋪拿十兩,慢慢漲到二十兩,最后又獅子大開口,竟要拿咱們兩成的利。現在好了,泗水街以后由您陸二爺掌管,您來定規矩,咱們這生意做得也放心些。”
陸濤聞言大笑,指了指下面,道:“陳老板這你可就錯怪了馬三章四了,你說的這些陰損主意,可都是下面那位胡師爺出的。”
陳老板跟著笑道:“別管從前怎么樣,現如今他胡璉還不是跟了你陸二爺?”
陸濤臉上笑意不減,指著陳老板,道:“要不人人都說你陳老板是笑面虎呢,話里話外給我戴帽子,也罷,本來按照黑虎幫的規矩,地盤上的商鋪都是十抽一,不過現在被陳老板你這么恭維,你那四個商鋪的例錢我也沒臉漲了,還照舊便是,一間鋪子一月三十兩。”
陳老板心花怒放,當即贊道:“二爺當真仁義。”
這泗水街,他可以說是首屈一指的大商賈,手下有兩間客棧,一個糧店一個布店,如果真按黑虎幫的規矩來,那每間店鋪的例錢可不止區區的三十兩。
真的十中抽一,他得心疼死!
今天之所以如此賣力的吹捧陸濤,為的也是如此。
隨后陸濤和另外兩人道:“劉老板,張伯,你們昨天也算是為我鏟除泗水幫和青魚幫出了大力氣,我不會虧待,例錢一事,也按陳老板的來......”
頓了頓,他又是說道:“還有,你們之前求的事,我都答應了。”
兩人聞言,對視一眼,皆是大喜。
例錢不過是意外之喜,陸濤后面的話才是關鍵!
要不然,兩人怎么可能豁出去性命不要,一個出賣了馬老三,不但為陸濤監視幾人,還讓吳六指有機會下毒成功,另一個借道給陸濤,讓他手下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泗水碼頭。
陸濤用手敲了敲桌子,道:“年后我就會放開泗水碼頭的限制,劉老板只管招募人手出船就是。我還會派人跟船出海,全當做個保鏢,前幾趟船的收益我分文不要,重要的是先打開商路......嗯,若是缺銀子了,你也盡管開口。”
劉老板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咚咚咚就是三個響頭,道:“二爺大恩,劉定波感激不盡,劉家感激不盡。”
“起來吧,你以后感激我的地方估計多了,現在可跪早了。”陸濤揮了揮手,看向張延壽,“張伯,年后陸家食肆就會關門,搬到這泗水酒樓來,不過這酒樓的名字可得改一改,省的食客不認。以后這秘方交到您老手上,我可就撒手不管,只等著收銀子了。”
張延壽面色漲紅,聞言竟也是要跪,陸濤趕忙擺了擺手,道:“可別,您老我可受不起,說起來,我爹也算是您的晚輩。您要是跪了我,陸濤可得折壽了。”
張延壽這才止住身子,嘆道:“望安后繼有人,可以含笑九泉了。”
陸濤默然。
陸望安,陸濤此世生父。
僅在穿越當天讓陸濤見了一面,后馬上撒手人寰。
三年過去,陸望安之音容笑貌,陸濤竟然都有些模糊了。
張延壽見陸濤不說話了,自知失言,找了個借口便先行離開,隨后不久,陳劉二人也相繼告辭。
雅間內很快便只剩下了陸濤一人。
他用手指輕輕敲著桌子,動作極慢,用只能讓自己聽見的聲音自語道:“不能白占了你兒子的身子,總得查清楚你的死因,這仇要是能報,我就替你報了,要是報不了......”
說到最后,聲音已是輕到陸濤自己都聽不清了。
接著,陸濤在心中盤算一陣,待桌子上的茶水涼了,便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響起,胡璉推門而進。
“完事了?”陸濤回神。
胡璉點了點頭,坐了下來,長長的伸了個懶腰,道:“這幫商賈,真是難纏,好在大部分人都同意交錢,按咱們黑虎幫的規矩,十中抽一,日子就定在今天,每月的二十九。”
陸濤皺了皺眉,道:“大部分人?”
胡璉有些無奈,道:“有程文這個不怕死的在前,自然也就有人跟著起了別的心思。”
陸濤聞言冷哼了一聲。
而后胡璉便要說出不愿交錢之人的名字,陸濤卻先擺了擺手,道:“死人的名字,就不用告訴我了。”
胡璉愣了一下,下意識的道:“二爺,這未免太狠了吧?對付這些人,咱們有的是手段,可不管怎么著,也不用將他們都殺了吧?他們可不算是江湖中人啊。”
陸濤并不答話,只是直直看著前方,目光略有些迷離,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過了好一會,他才是輕輕嘆了口氣,道:“是啊,這樣也太狠了些。”
陸濤看著胡璉,突然是問道:“老胡,你說我到底該不該如此工于心計呢?”
“二爺這是何意?”胡璉糊涂了。
陸濤目光再次變得茫然,道:“自打認清這個江湖后,我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有意而為之。比如之前的六次暗花,我次次都拖到期限的最后一日,哪怕為此還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在刺殺蔣龍的時候,險些就橫尸街頭。這樣,每個人都會認為我陸濤窮講究,不知變通,就算有幾分悍勇,可到底也是個無謀之輩。”
“這樣的我,在某些人眼中,并沒有什么威脅。”
“可昨天晚上,我又突然打破了常規,殺了馬老三一個措手不及,甚至還能提前聯系洄水的史捕頭,一舉將青魚幫殲滅。”
“這樣一來,人們對我又會從新認知,改變看法,覺得我心機深沉,非但不是無謀,反而還是謀算深遠的厲害。”
陸濤一邊說著,手指又不由自主的敲擊起了桌子:“一個有勇有謀,還懂得隱忍的我,你覺得可怕不可怕?”
“當然是可怕的!對不對?可這樣一來,在某些人眼中,我就又變得極具威脅了。”
“那樣我就離死不遠了。”
陸濤又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才讓你把泗水街所有有名有姓的商賈都叫來,迫不及待的要跟他們定規矩,收例錢,甚至還把章四吊在外面,做威脅。你嘴上不說,可心里總會覺得我如此做法,總歸是太心急了一點,吃相也太難看了一點。對不對?”
“如此我的目的就達到了。”陸濤攤了攤手,“既然暫時無法改變他人對我有勇有謀的認知,那就只能暴露缺點了。只有如此做,才能告訴別人,我陸濤雖然聰明,還敢拼命,但我有弱點,那就是貪!而且到底年輕了些,稍稍有所成就得意忘形,行為驕狂。”
“我之所以要將不交例錢的人都殺了,也不過是讓這些缺點暴露的更徹底一些而已。”
胡璉張大嘴,已是說不出話來,雅間內雖然點著暖爐,可他卻感覺遍體生寒,冷汗直下。
這還是人嗎?
經過昨晚,他對陸濤之心機已是驚為天人,可現在才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大大的低估了。
所謂一步一算,也不過如此了吧?
胡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二爺思慮太過了吧?現在泗水街哪里還有敵人?”
陸濤笑了笑,搖頭道:“你不懂。”
胡璉深以為然。
我他媽就是個凡人,能懂就怪了。
隨后陸濤又是說道:“算了,問了你也是白問,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也一直在忙幫里的事情,肯定也累壞了,這樣,什么事情都先放一放,休息去吧。”
“是,多謝二爺。”
胡璉擦擦汗,就要告退,可馬上就又聽陸濤說道:“先等等。”
胡璉身子顫了顫,快哭了,道:“二爺?”
陸濤看著他,似笑非笑,道:“你怕什么?我只不過是想問問你青魚幫的財物清點清楚了沒有?”
胡璉松了口氣,道:“二爺放心,都算清楚了,依照二爺的意思,只留下二成,剩下的全送到北城衙門各處。”
陸濤滿意的點點頭,道:“好了,去吧。”
胡璉這才往外走去,可還沒推開門,就又被陸濤叫住,回過頭,見其笑瞇瞇的道:“老胡,剛才那番話,你說我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呢?”
胡璉腿一軟,撲通一聲癱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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