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洛正在官邸和崔秀寧、顏鐸、李沅用飯,忽然親衛隊長顏隼來報:“狼主,知州黃不花求見,說有件事需要報請狼主。”
李洛剛好用完飯,但他不急。“這黃牛,不會為了劉三九之事來的吧?讓他在客廳稍待。”
知州黃不花此時正坐在鎮守官人的外院客廳,神色有點無奈。
他想不到,那蒙古保長的兒子札呼爾和突邪蔑兒,竟然來向他要劉三九,要求帶回去私刑處死。真是豈有此理!
這拿《大元律》當什么了?蒙古人,難道不是更應該遵守《大元律》么?那可是維護他們自己的律法!
本心上講,他畢竟是漢人,內心肯定是向著劉三九的。可是為了自己的官帽,他還是只能判劉三九凌遲,原本以為能安撫札呼爾等人。
可這些蒙古蠻子,完全不講道理。札呼爾一個小小的牌子頭,不過什長罷了,竟然對自己這從四品朝廷命官咄咄相逼,還揚言倘若不交出劉三九,就求他濟南城的將軍做主。
這完全就是一副渾不吝不怕把事鬧大的態度。仗著蒙古人的身份,竟威脅自己。
但他,還是只能屈服啊。
誰叫這是蒙古人打下的天下呢?在當今圣上眼里,一個蒙古大兵,都比他這個漢官金貴。
最后,他只能告訴札呼爾兄弟,此事自己做不了主,還要鎮守官人點頭。
這才打發走那蠻橫的小小牌子頭。
札呼爾兄弟臨走前,還說倘若明日之內還沒有答復,他會親自求見鎮守官人。
正在黃不花心情煩躁之際,只聽一個爽朗的聲音笑道:“知州官人上門,不知有何見教啊?”
黃不花趕緊放下茶碗站起來,向走進客廳的李洛拱手說道:“打擾鎮守官人雅靜了。實在是有一件事,頗為棘手,只能來請鎮守官人定奪。”
李洛在案上蒲團上正坐下來,與坐在椅子上的黃不花,形成鮮明的對比。
“哦?州中又出了何等重要公務,讓知州官人為此煩惱?”李洛一副渾不在意的清閑官人模樣。
黃不花見李洛跪坐,他也不好再坐椅子,只能勉為其難的也學著跪坐,一邊腹誹高麗貴族的保守坐禮。
“好教鎮守官人知道,這蒙古保長的兩個兒子,竟然討要劉三九,企圖帶回村社私刑處死。這與國法不合。下官有心拒絕,卻無奈那兄弟二人頗為無禮,態度強硬。有心答應,又怕被內察院得知參劾,或壞了官聲。”黃不花苦笑道。
李洛聞言,心中一喜,暗道來了。
“這…這豈非荒唐?倘若私刑可代國法,那還要官府官人何用?天下還不亂套了?真是豈有此理!”李洛肅然說道,“難道判處劉三九凌遲,還不足以平息他家的憤怒嗎?劉三九可是全家絕戶了。”
黃知州嘆息道:“鎮守官人所言極是,正是此理。可是倘若不答應,唯恐他們找蒙古大官人做主,無理鬧三分,官人和下官都不好看啊!”
李洛沉吟道:“這…要是答應,州衙威信何在?你我也會壞了官聲。”他神色猶豫,似乎也左右為難。
黃知州察言觀色,就知道有戲。
“官人,莫怪下官唐突無禮。說句掏心掏肺的話,鎮守官人雖不是漢人,卻也不是蒙古官人,這終究族別不同。我等漢官固然難做,可鎮守官人也不容易,官人畢竟不是國族,也不好隨便開罪這些蒙古軍漢,不值當啊。”
李洛苦笑道:“知州官人真是苦口婆心吶!本官怎會怪罪?那依知州官人的意思,可允了他們?
黃知州道:“下官以為,當允。說起來,這樣的事也并不是沒有,蒙古官人們愛用私刑,當年《大札撒》也不是沒有依據。”
李洛點頭:“那就允了他們便是。不過,不能馬上答應他們,倒顯得州衙太好說話。”
黃知州笑道:“下官也做此想。總要拖他們兩天,才讓他們知道州衙的肅重。”
他得到李洛點頭,心里也是一松。加上很不習慣跪坐,這一小會兒就腿腳酸麻,就準備告辭。
“鎮守官人新官上任,又是我等上官,下官無以為敬,這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懇請官人萬勿推辭啊!”
黃不花掏出兩個十兩重的金錠,輕輕放在桌案上,發出“咚”一聲輕響,美妙無比。
李洛眼睛一瞟,笑道:“你我同僚,知州官人何須如此?見外了,真是見外了。”
二十兩黃金,值當二百兩白銀,這禮不輕了。
黃知州見到李洛欣然笑納,就放心的笑著告辭。如今大元官場,向新上官送敬上禮,可是規矩。他身為知州自然要以身作則,不能壞了去。
李洛送黃不花出去,這才袖了兩個金錠,進入內宅給崔秀寧。
崔秀寧接過黃金,“又是兩百兩銀子。你才做幾天達魯花赤,這禮就收了上千兩,你是個貪官。”雖然這么說,但女人還是把黃金收起來。
“你知道這黃牛找我何事嗎?”李洛笑道,上前摟住正在搗鼓銀箱的警花。
“是蒙古保長的家屬找他了?”崔秀寧頭都懶得回,她任由李洛摟著自己的腰肢,一雙手在碼放箱子里的金銀。
“對,那戶蒙古家屬,上鉤了。后天,我就將劉三九交給他們帶回去。”李洛點頭。
崔秀寧掙開他的摟抱,回過身來,清亮的眸子極具神采,“就算是伸張正義吧。”
十一月初的北國,天氣已經寒冷。榮城縣的鄉道上,來往的行人也少了。
距離青牛山足有數十里的官道上,五匹馬,六個人,正在趕路。
當先兩人,正是札呼爾兄弟,后面兩騎,是阿其格和答蘭母女。最后一騎,是漢奴何重四。
還有一人沒有騎馬,而且戴著鐐銬木枷,被牽在何重四的馬后,踉踉蹌蹌的半拉著走。
當然就是少年劉三九。
出城已經幾十里了,阿其格母女喊累,札呼爾兄弟就一起下馬,陪著歇息一會兒。
這兩兄弟都是蒙古大兵,此時雖然沒有穿甲,卻也帶著強弓和彎刀。
札呼爾突然對漢奴何重四罵道:“狗奴才,還不快過來給我額吉捶捶背,找抽么?”
何重四趕緊小跑著過來,“主子息怒,奴才就來,就來。”
妹妹答蘭坐下來吃了一口牛肉,抬頭看見劉三九仇恨的目光,頓時喝道:“看什么看!等回到村社,我要在阿布靈前親手挖出你的眼睛,然后踩爆。”
劉三九精疲力盡,他聽不懂這丑陋壯實的蒙古女子說什么,也不想懂。
“狗奴才,還不快把本小姐的話翻譯給他聽!”答蘭怒了,一鞭子就抽在何重四的背上,“沒眼色的狗奴才,養你就像養頭驢,打一下動一下!”
何重四更忙了,不但要給哼哼唧唧的主母阿其格捶背,還要翻譯小姐答蘭的話給劉三九聽。
“我們小姐說,她要親手挖出你的眼睛。哎,兄弟,你可是慘了。”何重四心中很是不忍,不由夾帶了一句私話。
劉三九咬牙重重哼了一聲,滿臉都是桀驁不馴的兇狠之色,要不是他帶著鎖鏈木枷,一定會上來拼命。
札呼爾兄弟看著劉三九,目中都是獰笑。
哼,那高麗籍的鎮守官人,終究是個懦弱的人,根本不敢得罪蒙古勇士。不是蒙古人,他當再大的官又如何?還不是大元的奴才?
自己堅持要帶回劉三九私刑處死,那鎮守官人還不是交人了?
想到這里,札呼爾兄弟很是痛快。就算他們是沒有根腳出身的蒙古人,可那也是堂堂國族,大小是個主子,不比什么漢人高麗人金貴?
札呼爾兄弟坐在路邊,一邊吃肉喝酒,一邊談論用什么法子弄死劉三九,威懾其他村民。
正在這時,忽然一直站著的何重四,指著前面路上說道:“主子,那邊來了一隊騎兵!”
來了一隊騎兵?
反應敏捷的札呼爾兄弟,下意識的就摘下強弓,熟悉的抽出狼牙箭,動作非常干脆利落。
無論來的是誰,沒搞清楚之前,是一定要戒備的。
雖然兩人并不覺得來的是敵人,但還是表現出強烈的警惕性。
就連阿其格和答蘭母女,也快速取下馬背上的輕弓,取箭在手。
蒙古女人,不但能騎馬,也是能射箭,甚至上陣殺敵的。
“轟隆隆!”前面路上卷起一陣塵土,很快,札呼爾等人就眸子睜大了。
足足一百多騎兵,穿的衣服并不齊整,絕對不是官軍。
“是山賊!”札呼爾喝道,“咔咔”聲中,就已經彎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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