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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9、870節 一步登天,炙手可熱

  紫微宮內,李洛正和崔秀寧談論關漢卿。

  “關漢卿生而倜儻,博學多才,是個很性靈很通透的文豪,元曲四大家之首。東方漢卿,西方莎翁,這人在后世是有世界聲譽的。”李洛說道,“他對中國文化影響很大,是中國戲曲之父。”

  崔秀寧問:“你打算怎么給他安排工作?”

  李洛回答:“從后世眼光看,關漢卿很接地氣,深知世事百態,又屬于性靈派的理想主義者,有正氣,有抱負,追求公正,這種人是最好的文化官員。”

  “文藝寺卿的位置,就是為他這種歷史名人準備的。但是這個官位太重要,權勢也不小。我打算見過他之后再做決定。”

  意思是,關漢卿能不能拿到文藝寺卿的官位,還是看是不是真對李洛胃口。

  文藝寺,是新設置不久的新衙門。主要就是監管和引導大唐文藝界,類似于后世的廣電和文化部,職權上是文化部和廣電的綜合。

  無論是戲曲、音樂、書畫等作品,還是各類文藝學院,梨院,以及民間出版,包括藝士功名授予撤銷,都由文藝寺監管。

可以想象權力有多大  文藝寺不光是對文藝界行政管理,還要引導促使文藝繁榮。所以其主官一定要是文藝大家,同時也必須是涉獵廣泛的淵博者。

  李洛要通過文藝寺,來掌控文藝界這個最重要的意識形態陣地,引導輿論,強健民族精神,優化華夏文明。

  既要百花齊放,教化娛樂百姓,又要在意識形態上保持統一性;既要服務于朝廷,又不能思想僵化,淪為官府喉舌。

  而是要有序監管,標尺就是“道”。

  兵馬,錢糧,思想,這三維都要抓,才能確保大唐真正強大。

  所以,這個第一任的文藝寺卿,作用非常重要。

  “啟稟陛下,關漢卿已到,正在宮外候旨。”侍衛楊栝進來稟報。

  “傳。”

  “遵旨!”

  不一時,已經換了一身嶄新白衣的關漢卿,被侍衛引進來。

  作為大文人,關漢卿當然是知道禮節的。他一入殿,就彎腰叉手小趨五步,隨即對北下拜叩首,連拜三次。

  “草民解州關漢卿,拜見皇帝陛下,陛下萬福金安,頓首再拜…”

  這個過程中,他始終是低頭斂目,不能抬眼打量皇帝皇后。

  “關先生平身免禮。”皇帝清正平和的聲音傳來,令心中緊張不已的關漢卿頓時松了口氣。

  稱先生而不名。這個待遇,能享受到的,微乎其微。

  “賜座。”皇帝又道。

  隨即,一個蒲團般的坐席就放到關漢卿面前。

  竟是正座么?這可是五代之前的坐禮啊。

  關漢卿雖然是第一次進宮面圣,之前想都不敢想,可畢竟是個見慣風雨的“老油條”,心理素質還是很強的。他當下努力壓制緊張激動的情緒,不疾不徐的正坐下來,聲音微顫的說道:

  “草民,謝陛下隆恩。”

  “聽說,關先生是義勇王(關羽)后裔?”

  “回陛下,草民乃義勇王第四十六代孫。”關漢卿回答,他已知道,大唐忠武神宮的兩位主神,是岳飛和其祖關羽。

  李洛和崔秀寧也饒有興趣的打量這后世大名鼎鼎的的關漢卿。

  厚重的歷史名人,穿過時光的塵霧,再一次鮮活的出現在面前了。

  世事之奇妙,莫過于此啊。

  關漢卿身材高大,眉目軒朗,面容滄桑卻有一種高古的儒雅氣質,一看就知道是文人,可一看也知道是非同尋常的文人。

  有些…另類。拿到后世,是那種很容易令女孩子著迷的帥大叔。

  李洛忽然想到一個詞:非典型文人。

  在他身上,看不到文人的柔弱氣質,卻有一種當今文人少見的豪氣。即便此時關漢卿保持著謹小慎微的姿態,可那種落拓不羈的氣質,仍然難以掩飾。

  這才是關漢卿啊。果然是自稱“風流領袖,浪子班頭”,“煮不熟,捶不扁的銅豌豆”的男人啊。

  看上去很有滋味。

  “關先生不必拘束,朕傳先生入宮,也是早知先生大名。”李洛微微笑道。

  崔秀寧也笑道:“本宮看先生似乎也餓了。來人,上一碗血燕碧糯羹,賜予關先生。”

  “諾!”顏嬋兒立刻吩咐下去。

  關漢卿哪里受過帝后這種禮遇?頓時受寵若驚的再次頓首:“謝陛下,謝圣人!”他對唐宮禮儀不太了解,仍然按照金宋的規矩,稱呼皇后為“圣人”。

  帝后的客氣,讓他心情更加放松了些。

  須臾間,一碗血燕碧糯粥就呈上來。用的是南洋都護府的貢品。

  關漢卿實在是餓了有些厲害,謝了恩后,三兩下一碗雪燕碧糯羹就下肚了。肚子里有了食兒,他的精神頭也好了不少,也有機會看清了帝后的圣顏。

  第一個反應就是驚訝。

  想不到帝后竟然如此年輕,看上去連三十都沒有,卻能打下偌大的江山,當真令人匪夷所思。

  第二個反應就是驚嘆。

  陛下龍章鳳姿,天日之表,氣度貴不可言。而皇后國色天香,風姿絕世,猶如玄女謫仙。

  帝后之風采氣質,竟不似塵世中人,令人高山仰止,自慚形穢。

  如此至尊伉儷,真是造化之合啊。

  外間都說陛下皇后是來拯救蒼生的天降圣人,果如是也。

  “關先生本在河東,冒險渡河脫北,可見漢家之氣節,凜然于心。”李洛夸贊了一句。

  對于關漢卿,他內心還是很尊重的,所以稱先生而不名。對于華夏歷史上的正面人物,他向來心存敬意。

  “草民不過是率性而為,意氣而動,當不得陛下謬贊,汗顏萬分。”關漢卿道。

  “好一個率性而為,意氣而動。以先生看,大唐百姓,如何對待這率性而為,意氣而動呢?”李洛微笑。

  這就是考驗了。

  關漢卿心中有數,他沒有貿然回答,而是略作思考,拱手說道:

  “陛下,所謂‘文過質則史,質過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此理概如是也。所以圣人要說中庸,要說不偏不倚,度也。”

  后世誤解了“文質彬彬”的意思,以為文質彬彬是斯文的意思,其實大謬。文質彬彬的意思,乃是既樸實率性又有文化修養,類似“允文允武”。

  “陛下,天下百姓,純良不一,天性各異。有人天生忠義,有人天性涼薄。是也人性本惡,人性亦本善。”

  嗯?李洛聽的不由點頭。

  自古以來,孟子的人心本善和荀子的人性本惡,非黑即白的爭論了千百年,也沒有定論。可關漢卿人格豁達,不鉆角尖,直接將兩者結合起來,主張人心本善,人性亦本惡。

  這倒是有些新鮮了。

  卻聽關漢卿繼續說:“既然人之天性,善惡不一,那么就不能讓人人率性而為,意氣而動了。是以,教化有成,可令善行率性而為,惡性不敢率性而為。”

  “而若教化有失,則是善行不敢率性而為,惡性卻敢率性而為。”

  關漢卿所謂的善行,不是指做好事講仁慈,而是指正義之事。報國殺敵,雖是殺人,那也是善行。

  李洛點頭:“那么,趙宋的教化,是有成還是有失呢?”

  關漢卿拱手:“趙宋之教化,失之弱民,乃文過質則史也。有宋一代,蠻夷屢次南侵,兩次亡社稷,何也?既官民百姓不敢率性行其血勇,而為虎作倀之惡性卻率性而為。”

  他基本否定了趙宋的教化。

  李洛道:“以先生所見,如何才能使官民率性行善,而不敢率性為惡呢?”

  這里所說的惡,并不是一定指做壞事,也包括懦弱自私,麻木不仁。

  關漢卿肅然回答:“令百姓知禮義廉恥,明是非忠奸,別華夷敵我。其一也。”

  李洛欣然頷首,“愿聞其二。”

  關漢卿道:“輕生死,重名節;死節有得,茍活有失;其二也。如此,則百姓就可率先而為了。有司牧民,教化一方,念慈在慈,則一地治。朝廷念慈在慈,則天下治。”

  他的話其實并不新鮮,歷代統治者也都知道。可關漢卿強調了“落實”。

  中國政治早熟,大道理千百年前就有的是,可落實的卻很少,大多停留在討論和理論層面。

  比如說:輕生死,重名節。

  把榮譽名節看的比生命更重,這是所有優秀民族的共性。從來沒有一個優秀民族,是把個人生死看的比榮譽名節更重要的。

  越是把個人生死看的最重的民族,就越容易被消滅,被征服,越容易死。

  關漢卿認為成功的教化,要使得百姓能夠率性而為的行善,輕生死,重名節。

  很明顯,這不光是道德要解決的命題,更是宗教解決的問題。

  “善哉。先生所言,誠如是也。若官民百姓輕生死,重名節,率性行其血勇,則夷狄奈華夏何也。”

  李洛說道。關漢卿說的很有道理。

  李洛現在對宗教的存在是越來越理解了。

  人倘若對神靈沒有敬畏,那么就會格外畏懼死亡。

  越是沒有敬畏,就越是怕死,越是貪婪,自私,無恥,懦弱。

  他們不相信仗義死節會受到神靈的獎賞,不相信善有善報。他們只相信現實的利益,什么節操理想,那都是傻子所為。只要茍活,有好處,才不會管那么多。

  由此,產生出“聰明”的處世哲學。諸如“好死不如賴活”,“出頭的椽子先爛”,“識時務者為俊杰”,“有錢能使鬼推磨”等等。

  而仗義死節者,為民請命者,路見不平者,卻成了“傻子”,被污名化。誰敢這么敢,就不見容于親友,勸告者振振有詞的教他“做人”。

  這是整個社會的人格審美出現了大問題。

  光靠道德教化,根本就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關漢卿見皇帝面露思索,不敢再說,心中也忐忑不安。剛才的話,是他多年來總結的看法,難道陛下覺得他說的不對么?

  就算陛下覺得不對,今日他也要借這機會說出來。大不了陛下不喜,不能出仕罷了。

  “關先生南渡辛苦,今日就到此吧。先生可先去驛館安身。”李洛對關漢卿很滿意,也就不再多說。

  “諾!謝陛下…草民告退。”關漢卿雖然不知天子對自己是否滿意,但心中也淡然了,他本來就是個對功名利祿不太上心的人。

  就算想做官,那還是為了做事,不是為了榮華富貴。

  等到關漢卿陛辭出宮,崔秀寧笑道:“關漢卿就是關漢卿,的確與眾不同。”

  李洛隨即擬了一道敕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授河東解州關漢卿為文藝寺卿、政事堂參議、賜甲等藝士、進士出身,賞銀元一百元,賜三進半畝宅院一座,賜其妻淑人誥命…”

  李洛寫完,立刻讓侍衛送到吏部,由吏部官員存檔,傳達。

  片刻之間,關漢卿就成為正三品文藝寺卿、政事堂參議(正二品銜)、甲等藝士、進士!

  一步登天!

  關漢卿不知道,自己僅僅一次奏對,就成為大唐重臣,朝廷高官。

  “我覺得,我們改良的道家,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人死之后的命題。”李洛沉吟著對崔秀寧道,“之前,我一直心中猶豫,但今天關漢卿的話,幫我下定了決心。”

  “你不會要搞出什么天堂地獄吧?我反對。”崔秀寧擔憂的說道,“那不是我們的文化傳統。”

  李洛搖頭,“你想多了,我怎么會搞天堂?那不是學西方么?不過,華夏傳統雖然沒有天堂,卻有三十三天,有泰山府君,有五道輪回啊。”

  崔秀寧眼睛一亮。可以啊,這本來就是傳統道教的東西,為何不拿來用呢?

  李洛很有信心,“科技解決的是物質,宗教解決的是精神,雙方解決的領域不同,為何非要對立起來?人文屬性,才是終極目標啊。”

  “就這么干。道家本就有五道輪回之說,而且理論很豐富,我們規范一下就能用。”

  崔秀寧嘆息,“可是華夏百姓太聰明了,有多少人真會相信五道輪回?真要相信,滿清那點人口,也不能占了中原。”

  由于華夏文明太早熟,所以宗教難以成長。這固然也算好事,可也是壞事。

  最大的問題是,太過于世俗化,生死之事看不開,加上統治者的弱民之術,缺失了血性和勇氣,面對外族侵略和惡人忍氣吞聲,少數敢于反抗的硬骨頭不足以改變大勢,使得滿清這樣的貨色也能征服泱泱大國。

  華夏百姓曾經輕生死,動輒拔劍而起,為人兩肋插刀,慷慨赴死。那是因為相信死而英靈在,所以華夏的喪葬文化很發達,事死如事生。

  可惜后來佛教進來,搞出什么因果報應,一番騷操作,又不能應驗,讓華夏百姓對死后世界和因果報應失去了信任,佛教在華夏成了工具,而不是宗教。

  恰恰是佛教,使得華夏百姓喪失了信仰的能力。

  “用大唐道教來解決人死之后的命題,其實還是統一思想,強化民族共同體。那就不能在邏輯上有可以證偽的硬傷。”

  “這事不急,交給張三豐和鄭思肖他們,完善道教關于人死后的一些理論。”李洛說道,“不能解釋人死后的哲學,就不是真正的宗教。死亡這么大的命題,國教不能沒有相關表述。”

  先不說唐主在為繼續完善大唐道教操心,且說關漢卿和妻兒以及珠簾秀匯合后,還沒有去驛館安歇,送達圣旨的官員和侍衛就到了。

  “解州關漢卿,接旨!”

  由于關漢卿一家沒有地方落腳,都無法擺下香案接旨。

  “草民關漢卿,接旨!”關漢卿帶著妻兒一起跪下。

  等到圣旨念完,關漢卿等人都愣在當場。

  文藝寺卿!兼政事堂參議!賞銀賜宅!

  一步登天!

  關漢卿完全沒想到,竟然得了一個三品官位。他之前還以為,能有個五六品的官職,就頂天了。

  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一時間,關家人感覺恍如夢中。可是傳旨人留下的房契和銀元,敕旨,讓他們知道這不是做夢。

  直到傳旨的官員離開,關漢卿才問一臉驚喜的朱伊霜,“伊霜啊,這文藝寺卿,是何官職?”

  朱伊霜笑吟吟的說道:“什么官職?那才是真正的風流領袖,浪子班頭!這戲曲學院,民間出版印書,全國梨園劇院等等事物,都歸這文藝寺掌管!漢卿,你可是大權在握了啊。”

  關漢卿聽完,肅然向皇宮方向跪下,“臣關漢卿,謝陛下隆恩!”

  朱伊霜道:“漢卿現在可是朝廷大員,眼下,該先去天子賞賜的宅院,好好拾掇拾掇,沐浴更衣后進宮謝恩。”

  關漢卿點頭,“好好。不過,陛下賞賜了銀元,我們先要找個館子,好好擺一桌酒席!”

  此時,圍觀的人很多,看到關漢卿被封了大官,都很是羨慕。

  其中有一個青年,正是張養浩。

  張養浩想不到,這老先生和自己同一天來洛陽。而自己還沒找到門道,對方就一步登天,貴為寺卿了!

  頓時,張養浩就動了一個心思。

  找關漢卿引薦自己。

  于是,張養浩立刻行動起來。

  “后生末學,濟南張養浩,見過卿堂!”張養浩來到關漢卿面前,長作一禮。

  關漢卿剛被封了寺卿,還沒有正式走馬上任,就有第一個人叫他“卿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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