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也不出高順所料,因為先前荊州軍們完全被打怕了,還沒有回過神的蔡瑁,也完全沒意識到這是一個追擊的機會。
不如說,他現在心里在想的,反而是應該慶幸高順帶著陷陣營的將士們跑了。
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當蔡瑁回過神時,內心產生了一種無比沉重的罪惡感。
身為一個將領,不,嚴格來說是統帥,居然會產生這種懼戰的情緒,這非但是不應該的,而且是最忌諱的。
“放箭!不能讓他們就這么輕易走掉!”
即便陷陣營的將士們已經撤下城墻,在盾墻陣的掩護下撤到了相對安全的位置,蔡瑁仍心有不甘,后知后覺地下令。
如夢初醒的荊州軍弓弩手們也奉命拿起弓弩,向陷陣營的將士們發動遠程射擊。
結果自然是,絕大多數箭矢都被盾牌擋下,疲憊不堪的陷陣營將士們,順利逃出荊州軍弓弩手們的射程范圍。
這讓蔡瑁更覺得恥辱,惱羞成怒之下,只覺得身邊的將士們一個個都變得不順眼起來。
“一群廢物!飯桶!”
雖然放任對方順利撤走,主要責任在于蔡瑁這個指揮官身上,但這種時候他當然不會反省自己的過錯,只顧著一股腦地推卸責任,以及發泄胸腔中堆積著的怒火。
沒人敢頂撞蔡瑁,西城門的守軍們,都沉默不語,甚至還有些后怕之前發生的一切。
在交戰之初,占據完全呈現出一面倒的狀態,無數袍澤被敵軍如砍瓜切菜般斬殺,那觸目驚心的一幕又一幕,在尚且生還的將士們腦海中,不斷閃現。
接著,雙方都開始重整旗鼓準備迎接新的戰斗。
在第一線拼殺了半天,高順回到臨時扎建的營寨后,先是喝了一口大水,然后下令讓還沒上陣將士們進行交替攻擊,輪番上陣,并讓撞擊城門的沖車不要停止進攻。
雖然高順身上沒有受傷,但體力確實消耗不少。
現在他不指望能立刻攻克城池,之所以讓將士們繼續進攻,為了給足對手壓力,以免敵軍有喘息之機,得以重新修正。
再怎么說,曹軍在總人數上還是處于優勢的,雖然不能一瞬間把所有陷陣營將士都平鋪在城墻上,但利用交替進攻的方式,將士們輪流休息,消耗敵人的體力,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至此,西城門的攻守形勢,已經完全陷入暫時性的僵局——
樊城東城門。
東門的進攻幾乎與西城門同時發起。
這邊雖然有三位將領,但實際上進攻的節奏并沒有混亂。
因為三位將軍之中,資歷最高的雖然是龐德,但很明顯真正拿主意的人還是曹休。
畢竟曹休是曹氏宗親將領,在曹營之中的地位并不是龐德這個剛加入朝廷不到一年的將軍能比得了的。
至于全旭,太過年輕,雖然也立下過不少功勞,但明顯更沒資格與另外二人進行競爭了。
而曹休也沒有以勢壓人的意思,而是虛心與另外兩位將軍商量著來,如此,這人數最多的組合,反倒合作起來氛圍最是和諧。
“曹休將軍,先用拋石機砸一通是不是太保守了點兒?”
最年輕氣盛的全旭見曹休完全沒有立刻讓步軍前進的意思,不禁很注意語氣地虛心問道。
“東升啊,平心而論,你說實話,你認為咱們仨有能力趕在高順將軍和陷陣營的弟兄們之前,率先攻破城門嗎?”
曹休沒有直接回答全旭的問題,如此反問道。
全旭連連搖頭:“實話實說,恐怕不行。”
說完,全旭還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把頭埋了下去。
見狀曹休只是“呵呵”一笑,也不生氣,淡然道:“沒什么,你說得很對,我不懷疑咱們仨的能力,但要趕在高順將軍和陷陣營的弟兄們之前,先攻破城門,這確實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能拔得頭籌,我們何必要逼著將士們采取送死般的打法攻城呢?還不如穩中求勝,把損失降到最低。
再說這拋石機的效果也不錯,你看,才幾輪齊射下去,城門已經有些微裂痕出現,城墻上更是有不少敵軍被砸成肉泥!”
曹休用手指著被巨石砸得滿目瘡痍的城墻,繼續笑道:“再砸上半個時辰,等咱們把帶來的巨石都用光,再下令總攻,到那個時候,敵軍就算沒嚇破膽,也已承受了不少損失。咱們無論是要破門而入,還是用老辦法攀登城墻,都比現在直接進攻要好得多。
等戰事結束,清點傷亡的時候,咱們東門的死傷最少,這不也是一件功勞么?”
聽到這里,還不等全旭發表看法,龐德就先行點頭道:“曹休將軍說得有理,雖說作為一名士兵不該貪生怕死,但我們為將者,也不該過分輕視將士們的性命。”
客觀來說,曹休的攻城方式確實是最科學的,雖然這樣一來注定東門可能是最后一個被攻破的城門,但只要行之有效,就算效率低一些,能把損失降到最低,也不失為一個優秀的戰術。
樊城南城門。
由于距離最遠,南門的曹軍是抵達戰場最晚的。
正因如此,此時,南門的進攻才剛剛開始展開。
許褚與陳昭算是一對老搭檔,無論是早年跟隨楚云時,還是后來在曹昂身邊,二人都有過無數次的合作經驗了。
雖然不像東門的組合,有上下級之分,但二人的平等合作氣氛,也算融洽。
而且彼此認可對方的能力,再加上許褚生性暴躁,陳昭一向沉穩,二人性格得以互補,配合起來也很默契。
“我說,老陳啊,能不能把你培養的那些弩手,再往前后退一百步啊?”
許褚居于中軍,遙望著前方的戰局,對身旁的陳昭問道。
“再往后退一百步?你不是在說笑吧?”
陳昭白了許褚一眼,繼續道:“尋常的弩手最多只能射二百步,我這都讓他們拉開四百步遠,再往后退,以低射高,還怎么射?浪費弩矢么?”
“你看看,我這不就是問問嘛,你這么生氣干嘛?”
許褚趕緊“嘿嘿”一笑哄著陳昭。
“我沒生氣,只是對于你離譜的要求進行簡單的抗議。”
“行行行,我錯了,就這個四百步的距離,哇!不愧是你訓練處的弩手,這么遠的距離,居然射死那么多敵軍!
你看你看!成排的敵軍中箭后,直接從城墻上摔下來了!”
陳昭順著許褚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曹軍弩手們射出的弩矢,看似在天空中漫無目的地亂飛,實則每一發都非常精準地射向了弩手們的目標。
雖然并不是每一支都能正中目標,畢竟風向、高度還有敵人的閃避、舉盾抵擋等多方面因素都客觀存在,但如此夸張的命中率,已經足以說明這支弩手是精銳中的精銳。
“哼,這算什么,想當年我們羽林的弟兄…”
說到一半,陳昭就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嘴的饅頭,饅頭又卡在了咽喉,讓他非但說不出一句話,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就連一向樂天派的許褚,這會兒也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顯然,二人都情不自禁地追憶起當初在羽林的那些羽林騎弟兄。
隨著羽林的敗亡,沒落,曾經的兄弟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那些值得回味的過往,也只能封印在腦海的深處,時不時拿出來回憶了。
“行了,眼下正是大戰之際,沒時間給我們追憶往昔,敵人的弓弩手已經被壓制得不敢冒頭了,你看是不是該讓步軍還有推動攻城器械的弟兄們,都往前推進一段距離?”
還是陳昭自己先從傷痛中抽出心神,重新專注到眼前的戰事上。
與其他組合不同,南城門的二人采取的,是以陳昭培養出的五千精銳弩手為戰術核心。
其他的士兵,都是為了配合這五千精銳弩手而行動。
至于實戰上的效果,目前來看還不錯,雖然他們的進攻節奏也不如北門和西門那樣迅捷剛猛,但眼下負責守城的荊州軍,確實被這五千弓弩手壓制得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漫天弩矢在天空之中飛個不停,五千精銳弩手們并非所有人一并齊射,而是階次性地一排一排進行射擊。
這樣,每次出手的弩手,都能在最佳位置射擊,從而大大提升弩矢的命中率,并保證弩矢盡可能不被浪費。
而且事實上,只要射得準,即使每輪只有一千或幾百人發射,其壓制力也比普通的五千弩手們同時射擊要強得多。
“是時候了,讓弟兄們向前推進吧,但是云梯車和木梯不用急著搭建,等再消耗一下敵軍的精力和兵力再說。”
如果弩手們的射擊和步軍攀爬城墻同時進行,就算弩手們的射擊技藝在精準,也不可能完全避免誤傷的情況。
所以陳昭才會如此決定,對此,許褚也表示同意。
“就這么辦,咱們先以逸待勞,等占夠了便宜,咱們再一起沖上去。”
許褚說著,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巨闕錘,這個老伙計可是很久沒有見血了。
“未必非要學高順將軍最常用的那個法子去沖到第一線。”
陳昭話里有話地沉聲道。
“哦?你難道有什么別的好法子?”
別人也許不大了解,與陳昭多次共事的許褚卻知道,這老陳的戰術雖然不像車騎將軍那般驚為天人,但在曹營的將領之中,絕對不差!
“我現在還沒什么把握,等會兒我試試看,不過話說在前頭,如果我失敗了,你可不許笑我。”
陳昭賣起關子道。
“瞧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咱們都是老弟兄了,我笑話誰也不能笑話你啊!”
許褚侃笑而談,心中對陳昭的神秘計劃有了幾分期待。
前線的弩手們,還在孜孜不倦地用弓弩對城墻上的守軍,進行著源源不絕的壓制射擊。
在城墻之上,有些荊州軍的盾牌,都被勁弩所射出的弩矢刺穿、擊碎。
城門上的荊州軍校尉,見此情形急得要命,卻又對這種情形一籌莫展。
他雖然不是身經百戰的良將,但也是見過風浪并在多次戰役中茍活下來的老兵,基本的作戰經驗至少是有的。
但這位倒霉的校尉,從來就沒見過有哪支弩手部隊是這個樣子的!
在城墻下排隊而列,各個像神射手一樣出手準得出奇!
“哪有這樣的!在城墻下用弩,可以精準射中城墻上的人…?!”
這校尉覺得自己的信心都快要崩塌了,即使他第一時間就調遣持盾士兵湊近城垛抵御敵人的弩矢,但效果仍然如同飲鴆止渴。
弩不同于弓箭,雖然裝填緩慢,但射程更遠,穿透力也強,盾牌面對成群的弩矢攻擊只能勉強抵擋一陣。
而且這校尉雖然有心反擊,但每當他嘗試讓持盾士兵讓開,調遣弓弩手進行對射時,己方弓弩手的傷亡數字就會直線飆升。
別說對射了,自家弓弩手連搭弓引箭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還到達合適的射擊位置,腦門上或者胸口上就被一支弩矢射中,當場一命嗚呼。
如果這是在游戲里,這位校尉還可以高呼“作弊”,然而最可怕的就是,有些時候,現實往往比游戲還要“魔幻”。
再者,敵人的步軍和攻城器械雖然在朝著城門推進,但從速度和目標點來看,對方壓根就沒有靠過來直接攻城展開白刃戰的打算,這種看似揚長避短的打法,讓這位校尉越發覺得有力無處使。
“憋屈!氣死我了!”
無能狂怒的校尉只好一個勁兒的猛跺腳,作為發泄的途徑。
在北方大營中的瞭望塔上,楚云正眺望遠方,嘗試著觀察各個城門的進攻狀況。
而馬超作為唯一“保鏢”,也效仿著楚云進行觀察。
“將軍,看樣子弟兄們打得不錯,雖然章法不同,但都有所進展!”
雖然相隔太遠,馬超無法看得太清楚,但依稀也能看到曹軍將士們波瀾壯闊的攻勢。
“嗯,還好,不過我擔心的并不是這些。”
楚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語氣中略帶一絲憂慮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