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恕侄兒直言,此言差矣啊!”楚云難得地直接否認曹操的觀點道。
叔侄倆關系早就親得不能再親,曹操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好奇地問道:“哦?此話怎講?”
“叔父,張遼、高順二位將軍歸降于我,是仰慕叔父您的英明,所以棄暗投明離開呂布,這二人皆是當世名將,萬金難求,侄兒敢斷言,有張遼將軍在,劉備就算再有辦法,也不可能攻下河內!”
楚云對張遼的能力還是相當認可的,要知道此人不僅被譽為五子良將之首,而且在楚云看來,其他在列的四人論為將的本領,與張遼相比,其實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只不過現在張遼并未立下過大功,曹操當然不放心讓他肩負這么重要的責任。
曹操可以不相信張遼,卻不可能懷疑楚云的判斷,一聽楚云這么高看張遼,便點頭道:“嗯,既然云兒你這么看好他,叔父信得過你,不過奉孝,此事你怎么看?”
被指名道姓詢問的郭嘉笑了笑,道:“主公,若論沙場交鋒的用兵之道,在下豈敢和太子太傅相提并論?太子太傅識將,那便是伯樂相千里馬,他看好的將軍,必然是當世名將不假了。”
郭嘉這般回答,曹操并不感到意外,之所以還多問郭嘉這么一嘴,也就是想找點兒安全感。
“既然奉孝也這么說,那就這么定了,下午我就派人傳命給荀攸、張遼,讓他們二人早做準備,明日率三萬兵馬增援河內,提防劉備來犯。”
“叔父明鑒。”
“主公明鑒。”
“都是你們二位輔佐有方,好了,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咱們該吃吃,該喝喝,順便聊聊云兒的婚事吧。”
軍務大事定下,曹操便關心起楚云的私事來。
他現在心里可是憋著滿滿一股對楚云的虧欠之意,原本在楚云隨曹昂出征河內前,他就打算親自為楚云操辦婚事,結果這一來二去,事件頻頻,導致楚云的婚事一拖就拖延到今天,足足拖了半個月。
“叔父,侄兒還是那句話,無需大操大辦,只要叔父、師兄和侄兒的親朋好友們肯賞光赴宴,侄兒就心滿意足了。”見曹操始終把這事放在心上,楚云還是稍顯感動地說道。
曹操知道自己拗不過楚云,只得笑道:“叔父我和你師兄當然要來,不止如此,叔父要讓當今天子也親自去你府上赴宴!讓皇帝給你捧場!”
這番話,已表明曹操將漢獻帝當做掌中之物的真實想法,若不是在楚云和郭嘉面前,曹操絕不會這般毫無顧忌的直言。
“叔父,此事不可。”楚云冷靜地拒絕道。
“有何不可?”
“叔父!漢室雖衰,名義猶存,圣上畢竟是圣上,而侄兒即使官居太子太傅,仍是人臣,豈有讓天子親臨為臣子慶賀的道理?若是讓當今圣上屈尊來我府上,滿朝文武怎么看?士族、百姓們又會怎么看?”楚云趕緊勸阻道。
曹操卻不屑一笑,飄飄然道:“那些只知諂諛獻媚的鼠輩,理他們作甚?!天子又如何?叔父讓他來,他還敢不來?!”
“叔父啊…”楚云無奈地嘆息一聲,苦口婆心道:“叔父位極人臣,權傾朝野,天子有名無實,當然不敢拒絕,可是叔父若真的這么做了,不說別人,就單說荀令君,他得知此事后,會作何感想?”
“這…”曹操頓時啞口無言。
荀彧心系漢室,早就不是秘密,至少對于曹操等曹氏集團的核心成員而言,是幾乎眾人皆知的。
對此,曹操雖然有所不滿,也曾借此為難過荀彧和荀攸倆叔侄,卻也無法借此對他們發難。
早年,曹操剛起事時,因其宦官之后的出身,始終得不到士族圈子的認可支持,在他們看來,“曹阿瞞”的低賤出身,配不上他們士人的滿腹才華,若是輔佐了曹操,就是自甘墮落。
直到荀彧做了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才將曹操這一風評大為改善,曹操開始作為諸侯和可以效忠的主公,被越來越多的名士接納。
奉迎天子確實是畫龍點睛的重要一筆,但若是沒有荀彧前面的努力,曹操是不可能得到整個潁川謀士團的輔佐,諸如程昱、荀攸、郭嘉、董昭等頂尖謀士更不可能加入曹操的陣營。
故而實際上,以荀彧為曹操所提供的巨大幫助,使得他如同夏侯惇一樣,與曹操之間更像是合作關系,而非單純的主公與臣子那么簡單。
這也是曹操明知荀彧心系漢室,仍不敢也不想追究的真正原因。
多年來,荀彧在許都主持大局,操持內政,曹操每次出征,糧草方面都由荀彧籌備、調動,要知道兗州本就不富裕,再加上連年的蝗災,糧倉中的存量,一向是緊張得很。
可就是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荀彧憑借個人能力加上家族背景,硬生生湊出了曹操每次出征時的軍糧,這等難如登天的大事,換做曹營任何一個人,都是做不到的。
即使是楚云、郭嘉,也一樣做不到。
如果說現在的楚云、郭嘉就如同曹操的左右手般重要,那么荀彧無疑就是曹操的心、肺,沒了他,曹操的大業根本維持不下去。
至少從現在的局勢上看,是這樣沒錯。
“那好吧…云兒你說得也有道理,請天子一事,是叔父一時腦熱,胡言亂語了。”曹操擺擺手,又喝了一杯不大盡興的酒,心中因楚云的忠誠無私更為歡喜。
“叔父準是多飲了幾杯,方才講幾句醉話,我與奉孝聽過,也就忘了。”
郭嘉也再次干了一杯,點頭笑道:“太子太傅說的沒錯。”
見曹操有些許失意,楚云作為晚輩反倒是安慰道:“叔父無需在意,侄兒本就不在意這些場面問題,侄兒還是那句話,只要叔父和師兄能賞臉赴宴,侄兒和紫青,就心滿意足了。”
“好吧,云兒,叔父現在只想跟你說一句話。”也不知是借著酒勁兒還是怎樣,曹操胸腔中仿佛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侄兒洗耳恭聽。”
“叔父希望你記住,今時今日,
叔父虧欠你的,終有一日,叔父要連本帶利,加倍還你!”曹操扯著嗓門喊道。
楚云本想客氣幾句,將這話題一筆帶過。
可當他抬起頭,看到曹操那真摯又較真的眼神,他霎時已感覺到曹操講出這番話的誠意,若是再含糊其辭地過去,反而讓曹操更不好受。
他便只好順著曹操的話,乖巧道:“侄兒記下了。”
“這就對了嘛!奉孝!”曹操其實一共也沒喝幾杯,以他的酒量本不該醉得這么快。
興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看他的樣子,倒不像是在裝醉。
“屬下在。”
“你也替云兒記著,以后若是我,或者他忘了這事,你得負責提醒我倆!這賬啊,我這當叔父的,早晚得還他!”曹操醉酒間,仿佛說著胡話般說道。
郭嘉只得含笑應道:“在下也記下了。”
“嗯,甚好!”曹操點了點頭,用手拍著自己的腦袋,像是要恢復清醒般,道:“對了,云兒,叔父替你看過日子,后日便是良辰吉日,宜婚嫁,我看你和紫青的婚事就不要再拖了,趁早辦完,也了卻叔父我的一樁心事。”
看曹操這副操心的模樣,簡直比操辦自己親生兒女的婚事還要上心,楚云心頭一暖,應道:“好,就依叔父的意思。”
自己的話,經常被楚云否決,難得一次楚云這么順著自己的心意,曹操略有些不適應地愣了一會兒,才喜道:“這才是叔父的好侄兒!來,陪叔父再干一杯!奉孝,你也別愣著,一起干!”
三人又是一陣推杯換盞,楚云這才道:“叔父,侄兒有一事相求。”
“別跟你叔父兜圈子,直說!”曹操格外豪放地大手一揮,說道。
“華佗老先生想見李當之一面,不知叔父可否答應…?”
由于曹操不想為難華佗,也就意味著缺乏牢牢控制李當之的手段,一個不值得信任的內應,自然也就沒有任何利用的價值。
這也就意味著,李當之注定難逃一死。
“行倒是行,不過你好端端的,怎么想起來替他求情了?”
看曹操這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樣,可見楚云與李當之的情敵關系,確實不是秘密。
“華佗與紫青的師父是忘年之交,他又是常年懸壺濟世,頗具名望的神醫,向侄兒這個后生小子張一回嘴,侄兒實在沒法拒絕…”
“嗯…那華佗在民間聲望確實不低,叔父我倒是不想和他這等人打交道,你就代我向他說明李當之的罪行,免得他起什么誤會,到時候亂說話詆毀咱們的名聲。”
曹操對華佗的態度是,盡量不得罪,也不愿意結交,論身份,兩者之間天差地別,可若是再華佗面前擺架子,傳出去又難免引人非議,說出諸如“曹操對神醫無禮”這等言論。
“侄兒知道了。”
待酒宴結束,喝得大醉的曹操也沒法起身相送,只得自己早早回房,命下人送楚云、郭嘉二人離去。
當日下午。
許都關押重犯的大牢,楚云也不是第一次來,依稀記得上回為了救吳塵,楚云就曾在此與縣令滿寵發生過爭執,二人不但交惡,還引得滿寵特地去楚云府上找吳塵妻子李氏的麻煩,最后還是夏侯恩出面,才嚇退滿寵,了結此事。
自那以后,楚云就再也沒與滿寵打過照面,也不知現在楚云的地位今非昔比,那滿寵再碰上楚云,是否還能有當初那么硬氣。
拉著自打進門后,就心慌意亂到渾身打顫的華佗,楚云借著插在墻壁上的火炬,緩緩前行。
也難怪把華佗嚇成這副德行,這牢獄內為防止外人與犯人有所接觸,連個通風的窗也沒有,除了那本就燒得不旺的零星火炬外,這幽暗而鼻塞的空間連身旁之人的容貌都看不大清,華佗一把年紀,如何能不心生恐懼?
“華老先生,您沒事吧…?”楚云的眼神倒是不錯,依稀瞧見華佗的老臉上滿是汗珠,忍不住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沒事,可能是太熱了…”華佗老臉一紅,總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害怕,便找著借口道。
楚云也不好戳穿點破,只得嘆了口氣,拉著華佗繼續向牢獄的深處前行。
行了大約二十幾步,二人默契地一同停下了腳步。
下一刻,楚云便反應極快地扶住差點兒一頭栽倒在地的華佗。
只見,二人身旁的牢房內,一位血肉模糊,整個上半身沒有半處完好的青年,正眼神迷離地被吊在一根麻繩上。
麻繩捆著他的雙手,左手的食指與中指已憑空不知去向,從傷口上看,似乎是被利器切斷,捆綁之處有著深紫色的淤血痕跡,可見他被這樣綁在此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被綁之人,華佗認得,楚云也認得。
正是李當之。
楚云不說對他恨之入骨,但也相當討厭這個家伙。
但當他看到如此血淋淋的一幕,內心多少還是生出那么一絲不該有的同情。
只因地面上被血跡染紅的一片稻草,以及上方被吊著也不知是死是活的李當之,這幅場景實在是太過觸目驚心。
鞭子抽打的傷痕,遍布前胸后背腹部等每一角落,還有刺鼻的鹽水氣味,顯然是有人在他的傷口處故意潑灑過鹽水,以刺激他的痛覺,逼迫他招供一些秘密。
這幅情景,也難怪華佗會差點兒當場昏厥過去,就算是楚云,也是在強忍著嘔吐的欲望。
“不知太子太傅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太子太傅恕罪!”
隨著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楚云就算不回頭,也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滿縣令,集市一別,多日不曾再見,出手還是一如既往的狠辣啊。”從滿寵的語氣之中,楚云聽出了明顯的敬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