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孫策頭疼得要命。
他是個胸懷大志,意在逐鹿天下的霸主,在他看來,雖然與曹操之間的結盟符合眼前的利益,但他與曹操之間,興許早晚必有一戰。
既然早晚必有一戰,那么若是放楚云回到曹操身邊,無異于放虎歸山,一想到有朝一日很可能面對楚云這樣的對手,孫策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白手起家在江東打下一片天地,哪怕是一無所有時,在袁術手底下打白工,他也不曾對當時堪稱中原一霸的袁術有絲毫敬畏之心。
孫策還是第一次對某個人感到害怕,盡管對方只是個少年。
當楚云、程普、韓當、周泰四人率領大軍凱旋時,孫策的傷勢在喬紫青的精心調養下,已經好轉不少,雖然還不能上陣殺敵,但在無需旁人幫扶的情況下自由行走,已經毫無壓力。
孫策親自到城門外迎接得勝而歸的功臣們,還大擺宴席,殺豬宰羊,為楚云以及將士們慶功。
就連廬江的百姓們,也在聽聞捷報后,為無需經受戰亂之苦而各個舉家歡慶。
宴席上,已經對楚云心服口服的江東諸將,自是免不了與孫策一起,向楚云連連敬酒,本就不勝酒力的楚云,哪怕是先前歷練過,最后還是被灌得醉倒在席間,近乎不省人事。
席間,眾人對楚云歌功頌德不斷,不難想象楚云的名聲很快就要再次傳遍整個江東和荊州了。
宴后楚云見孫策傷勢漸漸好轉,痊愈指日可待,而劉表此次進攻受挫,短期內應該不會再來進犯廬江,便主動向孫策請求告辭,打算攜喬紫青返回許都。
廬江山水雖好,但畢竟不是楚云的家。
而孫策,則是與楚云打起了太極。
“好妹夫啊,你看我和紫青有段時日不見,她既已成親,以后我們相見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你們夫妻二人來一趟也不容易,就讓姐夫多盡幾天的地主之誼,如何?”
孫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楚云當然知道這只是孫策強留自己的一個借口,其實早在來廬江前,楚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情況的發生。
即使是現在,他也隨時可以通過預留好的手段,在被監視的情況下,與喬紫青神不知鬼不覺地趁夜脫身。
倒不是他舍不得走,而是他與喬紫青夫妻恩愛,說起來這并非他一個人的事,總要與喬紫青商量過后,再做決定。
現在的孫策,對于是否強留楚云還在猶豫不決。
他知道楚云對曹操忠心耿耿,即使是憑借喬紫青這層關系,他也無法勸說楚云改弦易轍,為他效力。
即使用強,也只會寒了楚云、喬紫青的心,還會就此得罪曹操,既不能收楚云為己用,又憑空樹立一尊大敵。
可是放任楚云離開,孫策又實在是舍不得。
當夜,在二人的廂房內。
“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平日里楚云的臉上總是掛著讓人一看便心曠神怡的爽朗笑容,好像什么事都不會惹得他憤怒,如此溫文爾雅的他,今日臉色卻凝重得讓人看著便感覺心頭一緊。
以喬紫青對他的了解,不難看出端倪。
見喬紫青主動發問,楚云沒再拐彎抹角,而是嘆了口氣道:“你應該看得出來吧?你姐夫他,不打算放我們離開。”
喬紫青也想替孫策辯解幾句,也想以“他只是想和我們多相處幾天”這般童話般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可是她做不到。
因為她也是善于觀察的有心之人,孫策這些天看著楚云時那隱藏著的狂熱,被她盡收眼底。
那股狂熱,簡直如同飛賊瞧見了奇珍異寶,采花賊碰上了絕色佳人。
喬紫青嘆了口氣,黯然點頭表示同意,繼而干脆地問道:“你打算怎么做?讓我做說客,勸一勸姐夫,讓他改變心意么?”
“我看,即使是你,也未必能說服得了他。”
不是楚云自負,而是他太清楚,自己的能力對于孫策這樣志在逐鹿天下的霸主而言,有多么可貴。
既然孫策當真有心強留自己,那就絕對不是僅憑喬紫青的三言兩語,就能讓他改變心意的。
“那你莫非另有安排?”喬紫青知道楚云做事一向未雨綢繆,給自己留有后路。
“如果你愿意,我們現在就能脫身,離開廬江。”
喬紫青愣了兩秒鐘,便莞爾一笑,道:“謝謝。”
“謝什么?”楚云詫異地問道。
“謝謝你這么尊重我的想法。”喬紫青的笑容看起來愈發讓人覺得暖心。
“應該的。”楚云見喬紫青沒有生氣,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那我們就走吧。”喬紫青的語氣中包含著一絲落寞,卻沒有不舍之意。
她明白孫策的行為已經有些越界了,也知道楚云的做法是正確的。
不如說,在這種情況下,楚云沒有選擇直接帶她離開,而是還特地與她商量,這就已經足夠說明楚云的有多恢宏大度了。
給孫策留下他接下來還需要的藥物,以及一封書信后,楚云與喬紫青便趁夜色脫身而去。
趁著深夜負責監視楚云、喬紫青的人已離去,二人留下孫策贈予的金銀器物,只帶上隨身日用的行李,便悄然離開夜深人靜的府邸,并一路向城門而去。
楚云本以為出城要多費一番功夫,結果是似乎負責看守城門的將士們最近懈怠得厲害,這深夜之中,除了埋頭酣睡的,就是在東拉西扯地閑談,居然連城門都敞開著不曾理會。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楚云雖然覺得荒唐,但也只能是遺憾地搖了搖頭,拉著喬紫青的手靜悄悄地出城,向先前早已安排好的位置趕去。
河岸旁,一葉扁舟早已等候多時,楚云與喬紫青攜手,在夜路上前進,就在與小船相隔幾丈之近的距離時,一道身影自旁躥出。
借著皎潔皓月所散發的光芒,楚云與喬紫青幾乎同時認清這道身影是何人。
“姐夫…”喬紫青有些哽咽地艱難開口道。
孫策穿著單薄的赤色短袍,箭傷之處的紗布還未曾拆卸,他用落寞的眼神看著楚云與喬紫青,苦笑問道:“既然要走,為何不知會我一聲?害得我險些不能相送。”
“只怕姐夫盛情難卻,再行挽留。”楚云也不打算兜圈子,孫策既然提前在此等候,就證明他早已知曉自己的逃脫計劃,若是他有意要強留自己,掙扎也是無用。
孫策苦笑之意更濃,也沒替自己開脫,而是痛快地承認道:“我確實想過,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你們留下。”
能如此爽快地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讓楚云對孫策不免再次高看一眼。
至少他足夠坦誠,沒繼續裝模作樣。
“可是到頭來,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孫策說完,露出楚云從未見過的輕松笑容,任誰看見這份笑容,都會知道它的主人已然如釋重負。
“多謝。”楚云也表現得率直起來。
孫策搖了搖頭,笑道:“你不需要道謝,應該道謝的人是我。”
“你替我,替江東,替整個廬江郡的百姓解圍,讓他們免遭戰亂之苦,而我卻為了一己之私,強留你和紫青近半個月,我這個做姐夫的,本不該如此…”
孫策越說,臉色越是慚愧。
“姐夫不必如此介懷。”楚云像是內心的不曾介懷,淡然道:“若是易地而處,我站在姐夫的位置上,想來也會與姐夫采取同樣的做法。”
聽楚云還肯喊自己一聲“姐夫”,孫策的臉色變得好看了許多。
再聽楚云如此給自己臺階下,孫策臉頰一紅,慚愧道:“你能理解,我心甚慰。既然你們要走,姐夫我也不會阻攔,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且去吧。”
說完,孫策便主動讓開道路,請楚云、喬紫青二人過去。
見孫策肯放自己與喬紫青離開,楚云抱拳談笑道別:“姐夫,后會有期。”
喬紫青也學著楚云,眼中含淚,不舍道:“姐夫,珍重!”
“可惜你兩位姐姐都遠在江東,此次不能與你團聚,希望有朝一日,我與公瑾能帶她們二人,與你們再會。”孫策傷感地感慨道。
他還有一句話,憋在心里沒有對楚云說出口。
“希望,下次再見,你我是敵非友。”
楚云與喬紫青已輕身上船,這一葉扁舟,在船夫手中船槳的擺動下,順著河流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孫策的視野之中…
真正的金子不但到哪里都會發光,而且到哪里都會特別受歡迎。
楚云剛回到許都,就被前來相迎的親朋好友們堵在城門口,眾人爭先口后地要楚云講述以寡敵眾打得蔡瑁暈頭轉向的全過程。
哪怕從流言蜚語中,他們已經聽過無數個版本,但在他們看來,無論傳聞有多么神乎其神,都不如楚云這位當事人親口道出真相要來得精彩。
甚至就連曹操,也忍不住在自家府邸中擺宴慶賀楚云平安歸來,順便提眾人一解疑惑,給大家提供一個聽楚云“講故事”的環境。
楚云見眾人熱情如火,只得打法擔心華佗、張仲景二人的喬紫青先回家,自己則乖乖去赴宴。
宴席上,楚云將與蔡瑁交手的過程原封不動地講給曹操、曹昂、郭嘉、許褚、典韋、甘寧等等關系親近之人,眾人聽得比那些聽評書的茶客還要入神。
尤其是在聽到最高潮的部分,也就是楚云施展兩計并施,水攻之計在明,以威懾蔡瑁主力,使之投鼠忌器;派兵襲取蘄春在暗,達成最終戰略目的,如此精妙絕倫的布置,哪怕是深諳兵法的曹操,也不禁嘖嘖稱奇。
“叔父只能說,蔡瑁敗得是一點兒也不冤枉。”曹操毫不吝嗇對楚云的贊美之詞。
“父親說得是,只是往后,荊州、江東的士卒們,再聽到師弟的名號,恐怕要為之膽寒了。”曹昂夸得更是過分。
其余眾人也各個服氣地替楚云吹擂起來。
當然,出于穩定雙方聯盟關系的目的考慮,楚云選擇性地略過孫策企圖強留自己這一行為,免得節外生枝。
還好曹操也沒有深入追究此事,只要看到楚云平安歸來,他才懶得跟孫策多加計較。
“說起來,云兒,有一件事,我們已經定了主意,但你既然及時回來了,叔父還是想多聽一聽你的意思。”曹操突然若有所思地問道。
在場之人不是曹操最依仗的謀士,就是他或者曹昂麾下的得力戰將,能有資格被曹操宴請的,都是曹氏集團的心腹,故而曹操在宴席間公然向楚云詢問大事定奪,就沒有刻意避諱。
“叔父請講。”楚云有些好奇地道。
“我們與張燕結盟后,張燕不得已硬著頭皮與袁紹繼續周旋,如今在常山附近小勝袁紹幾陣,他便催促叔父出兵渡河北上,攻打冀州陽平郡,與他張燕形成南北夾攻之勢,讓袁紹首尾難顧。”
“叔父是想問侄兒,該不該聽從張燕的建議,北上攻袁?”
“沒錯。”
“不知叔父此前原定作何打算?”
“我打算少派些兵馬渡河,試探一下袁紹主力的位置,以及冀州南部個郡縣的防務虛實。”
楚云想了一會兒,道:“叔父的法子較為穩妥,但侄兒以為,大可不必如此。”
“此話怎講?”聽到楚云另有見解,曹操頓時豎起耳朵問道。
“叔父,以侄兒之間,張燕距離一朝覆滅,不遠矣。”
“當真?!”曹操頓時嚇了一跳,他還指望以后與袁紹正面交戰時,張燕能在北方幫忙扯一扯袁紹的后腿呢。
“八九不離十。”楚云解釋道:“叔父請試想,先前張燕與袁紹相爭,雖互有勝負,但張燕從沒有真正占到過什么便宜,反而是被袁紹趕回了大本營雁門。
可這才沒過幾個月,張燕雖韜光養晦了一陣,但袁紹雄踞近四州之地,資源雄厚,實力應當遠遠更勝從前才是,張燕與袁紹間的實力差距只會越來越大,他又豈能反勝袁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