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荀彧做出不符合身份的噤聲之舉,悄然道:“中郎將莫要聲張。”
楚云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當下整理表情,深呼吸后,低聲問道:“令君說的可是真的?”
“若非如此,我今日又豈會來叨擾中郎將。”以荀彧的身份,本不必對楚云這般敬畏,可見此次荀彧確實遇上了麻煩。
多年前,曹操起事之初,雖有宗族弟兄響應,但始終不曾有世家大族的名士前來投靠,就是因為曹操的父親雖也曾通過買官的方式位列三公,但其閹宦之后的出身依舊為世家大族們所嫌棄厭惡。
直至荀彧作為開辟者般的存在,成為第一個投靠曹操的名士,此后,曹操在天下諸侯中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有荀彧作為榜樣,士人們開始愿意嘗試接受曹操,并投靠曹操,譬如與荀彧同樣出自潁川荀氏的荀攸,寧可賦閑在家數載也要堅決棄袁紹而去的郭嘉這等為曹操倚重的謀士,雖有曹操迎獻帝的因素在內,但荀彧這位曹操謀士集團的領頭羊,還是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毫不夸張的說,沒有荀彧,也就沒有曹操如今群星璀璨的潁川謀士團,曹操更不會有今日之盛。
自荀攸投靠曹操以來,雖不曾立下大功,但在數次小型戰役中屢獻良策,也頗為曹操所喜,如今為已經過去的事耿耿于懷,還明確表示要借此事追究荀攸的罪責,這屬實讓人費解。
“可是…”楚云警惕地看著荀彧,感覺事情似乎遠不止這么簡單,“令君,公達先生是您的侄子,叔父眼下若是執意要追究公達先生的責任,令君來找在下,在下恐怕也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
開玩笑,荀彧在曹氏集團的地位近乎與夏侯惇齊平,甚至還隱隱凌駕于夏侯惇之上,如曹操的合伙人一般。曹操既然揚言要向荀攸問責,就代表此次連荀彧的面子都不打算給,這種時候,荀彧來找楚云,豈不是要拉楚云上賊船。
“中郎將說笑了,如今朝堂之上,誰人不知明公最信賴之人,非中郎將莫屬?”
這么大一頂帽子,荀彧眼睛都不眨一嚇就直接扣在楚云的頭上,嚇得楚云連忙擺手否認道:“令君莫要取消在下了,以令君的身份,想必已經收到叔父即將撤去在下兵權的消息,今日眾將凱旋,叔父召見所有將軍,卻偏偏唯獨不召見我,這不正是說明,叔父對我有所疏遠么?”
楚云的一番言論,引得荀彧忍俊不禁,笑道:“明人不說暗話,中郎將又何必說這些戲言?明公刻意表現得疏遠中郎將,不過是為了混淆視聽,掩人耳目,糊弄的是那些庸碌之輩,以明公與中郎將間親如父子的關系,怎會當真疏遠中郎將?”
曹操與楚云上演的這一出戲碼,但凡稍有心思的明眼人都瞧得出其中玄機,理所當然是瞞不過荀彧的慧眼。
見瞞不過荀彧,楚云只得無奈承認道:“好吧,不知令君究竟希望我怎么做?還請令君示下。”
見楚云松口,荀彧心中暗喜,表面不動聲色,恬靜地臉上露出微微笑意,道:“眼下明公與中郎將表面疏遠,想必會一直持續到七日后的早朝,此次上朝,明公會論功行賞,冊封先前徐州之戰中的有功之士,待退朝后,在下懇請中郎將,務必趕在此次早朝前,面見明公,為我那不爭氣的侄兒善言幾句吧!”
說著,荀彧竟屈尊向楚云躬身作揖,驚得楚云連忙低頭作揖回禮。
“令君…這…”楚云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應對。
楚云并不清楚曹操究竟哪根筋不對,要揪著已經過去的這點雞毛蒜皮小事不放,打算向荀攸這等重要謀臣發難,但直覺告訴楚云,此事絕不像荀彧所說的這么簡單。
因此,楚云的內心是想拒絕的,但想到人家堂堂荀令君紆尊降貴來府上登門拜訪,上趕著求自己出手相助,臉皮薄的楚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推脫拒絕的言語。
見楚云神色間有為難之處,荀彧俊逸的面容上也流露出一絲過意不去之色,但最終他還是堅定地向楚云堅持道:“還望中郎將出手相助!”
荀彧那近乎懇求的言辭,使得楚云更加為難,想到自己先前出戰時,身上披著的一直是荀彧所贈的軟甲,再加上自己本就對荀彧高潔的品格懷有憧憬與敬意,最后只得把心一橫,勉強道:“在下不敢向令君保證什么,只能說,愿盡力而為…”
“既如此,在下多謝中郎將仗義出手。中郎將遠道而歸,想必身心疲憊,在下就不久做叨擾了,告辭。”
就好像生怕楚云下一秒會反悔似的,荀彧抬起腿就要離去。
“我送您。”
“中郎將請留步,不勞煩中郎將了,還請中郎將安心歇息,”
打算親自送其離去的楚云被荀彧阻攔。
如此,楚云只得目送荀彧健步如飛地迅速離府而去,明明只來過一次,荀彧卻能以強大的記憶力記住來時所經過的每一條路,以致僅憑自己也能在錯綜復雜的偌大楚府安然離去。
“哎,這個荀令君,此次當真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眼睜睜看著荀彧離去的楚云一聲長嘆,懊惱地撓頭感嘆道。
再大的難題,既然已經應承下來,懊惱已于事無補,楚云唯有靜下心來,細細思量。
基本上,唯一可以明確的一點就是曹操打算找荀攸的麻煩,不必說,當初徐州之戰荀攸未曾回書信只是一個幌子,無異于荀彧的一面之詞,曹操要為難荀攸的真正原因,定是另藏玄機。
初回許都的楚云情報不足,過早地胡亂下判斷同樣毫無意義,想到此處,楚云又是嘆了口氣,朗聲道:“來人!”
本該立刻有人奉命進門靜候吩咐,然而楚云這氣勢十足地一聲令下,竟無人回應,若非這后花園已空無一人,向來定是尷尬至極。
楚云一拍自己的腦門,方才想起先前正是自己下令將下人們都支開。
本打算譴人出門打探相關消息,但楚云轉念一想,茲事體大,若真交給府上那些久未謀面的門客去辦,楚云還真有點不放心。
想到尚有七日的時間,楚云覺得也不必急于一時,今日車馬勞頓,著實疲憊,索性就將此事暫且擱置,日后再說。
起身離開后花園,帶著一身百花的芬芳氣息,楚云穿過蜿蜒的長廊,重新回到大廳,并踏進供吳塵女兒吳倩休養的病房。
刺鼻的腥苦氣味勾起楚云的回憶,守在木制床榻旁的喬紫清正用藥匙在給臉色紅潤的吳倩悉心喂著烏黑的湯藥,看起來被喬紫清端在左手上的那碗湯藥,就是這刺鼻氣味的源頭。
從一旁的李面容上那舒展開的眉頭,以及撥云見日般的淺淺笑意,顯然經過喬紫清出手醫治,吳倩小丫頭的病情已大有好轉。
楚云的腳步很輕,唯一面對著楚云的吳倩見到許久不曾見過楚云,驚喜不已,小丫頭的神情變化驅使著喬紫清與李氏幾乎同時轉過頭,看向楚云。
“楚叔叔!”一眼就認出楚云的小丫頭歡快地呼喊著,瞧她那眉飛色舞的小模樣,若不是有病在身,怕是要當場跳下床恍惚雀躍一番。
嚴格來說楚云與吳塵之間還存在著主仆關系,可本想糾正自家姑娘這沒大沒小的逾越稱呼時,想起楚云此前就一直對吳倩頗為疼愛,李氏最終還是滿懷敬意地向楚云、喬紫清輪番致謝。
楚云客氣幾句,帶著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微笑靠近病床,說笑著逗弄小丫頭幾句,從喬紫清口中得知,小姑娘只不過是患上比較特殊的傷寒之癥,近乎與病毒性感冒,對于不了解病理的庸醫來說自是棘手,但在喬紫清看來不過是小事一樁。
從湯藥散發出的刺鼻氣味就不難猜出,這中藥藥湯的口感定是格外“刺激”,然而乖巧的小姑娘分外懂事,愣是沒哭沒鬧,在喬紫清的照顧下堅持著將整碗湯藥喝得一滴不剩。
“好了,接下來就是要讓她好生休息,我們都先出去吧。”悉心替小姑娘蓋好被褥的喬紫清沖楚云、李氏二人說道。
被喬紫清驚為天人的絕妙醫術所折服的李氏安撫吳倩幾句話,見女兒安心合上眼準備休息,當即老實地與楚云、喬紫清一同退出房間,并牢牢管好房門。
攔住正要再度道謝的李氏,楚云微笑道:“大嫂別這般客氣了,天色漸晚,還是早些去歇息吧。”
李氏順從地說道:“我去為中郎將和夫人收拾房間。”
這本該是下人們處理的雜物,但李氏為表達對喬紫清施醫救治女兒,打算親自動手。
楚云再次笑道:“對了,替紫清另外單獨準備一間房,空間越大越好。”
縱使心中對楚云與喬紫清為何要分居兩室異常費解,富有操守的李氏還是不動聲色地點頭應下,奉命引領喬紫清而去。
按照先前的約定,楚云當為喬紫清提供舒適安逸的環境供其專心研究醫學,現在楚云至少如約履行了承諾。
楚云回房不久,正打算躺下小憩一陣,就收到李氏送來的食物,雖算不得山珍海味,但菜肴的烹飪水平但在這一時代也算是廚子中的佼佼者。
為免李氏尷尬,楚云也就沒有言謝而是大快朵頤地將菜肴吃得干干凈凈。
送走將碗筷收拾完畢的李氏,楚云開始閉目養神,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當天色變得灰暗朦朧之際,吳塵回到府上,面見等候多時的楚云。
不出楚云的預料,與吳塵一道參與今日會面曹操的將士們,對楚云遭到冷漠“排擠”一事大有怨言。
為免吳塵因得知真相而演得不夠逼真,楚云此次可謂狠下心來,未曾將真相告知任何心腹。
命為此喋喋不休的吳塵明日起負責小心打探有關穎川荀氏的傳聞后,楚云命吳塵退下,在久違的舒適床榻上安心休息了一整夜。
往后的整整三日時間,楚云親自出馬于整個許昌城內費盡心思地徹查關于荀氏的傳言,然而結果與同樣賣力的吳塵相同,可謂一無所獲。
為此焦躁不安的楚云當夜近乎失眠,還是喬紫清無意間撞見回府的楚云,發覺楚云精神萎靡不振,這才特地為楚云準備一碗安神湯藥,讓楚云當夜得以入眠。
將毫無效果的方法終止后,楚云幾乎無計可施,唯有喬裝打扮一番,親自前往司空府上,向曹操問個究竟。
幸好秋季的天氣轉涼,楚云即使將周身包裹的密不透風,這書臉頰相貌,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行走也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來到司空府上,眼力不凡的侍衛們皆是曹操的心腹,各個熟知楚云相貌,但瞧出端倪的侍衛們不曾聲張只是一聲不吭地為護送楚云進入府邸,一路來到位于自己寢室的曹操面前。
連侍衛們尚且看得出楚云的身份,曹操目睹一身厚重打扮的楚云,被逗得哈哈大笑。
對于楚云違逆心思來府上拜謁,曹操毫無惱怒之意,甚至從他眉宇間的神色,楚云料想曹操已猜到自己會前來拜訪。
正自飲自酌品嘗美酒的曹操,將手里未飲盡的酒杯放下,向侍衛們擺擺手,侍衛們便紛紛會意地乖乖退下。
“貿然前來不曾打招呼,還請叔父勿怪,侄兒斗膽一問,叔父可是知道侄兒為何而來?”楚云觀察周圍,確認周遭并無他人后,向曹操請罪道。
曹操嘿嘿一笑,親密無間地挽著楚云坐在床榻的另一頭,親自為楚云斟滿一杯酒,遞到楚云手上,笑道:“云兒哪兒的話,叔父無奈之下讓你受了委屈,得以與你相見高興都來不及!話說回來,我若猜的不錯,是荀彧讓你來的吧?”
曹操倒也想趁此與楚云說些叔侄間的知心話,但他知道楚云心中滿是疑問,孤兒決定先為其解惑。
如今的朝廷,敢直呼荀彧其名的,恐怕也只有曹操了。
被猜中的楚云更加印證自己的猜想,看來此事果然并非荀彧那一面之詞一般簡單。
“叔父洞若觀火,侄兒不敢欺瞞,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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