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身邊的曹軍親衛騎兵們“清理”干凈后,渾身是血的呂布意猶未盡地甩了甩手中的方天畫戟,以勝利者的姿態再次講出幾句粗鄙之語,辱罵曹操一番后,騎著赤兔與五千并州騎兵們揚長而去。
一切都顯得太過諷刺,隨呂布同道而來的五千并州騎兵們,就像是呂布的儀仗隊,除了壯大聲勢外,并無其他作為。
這位“人中呂布”,竟當真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個曹軍打得抬不起頭。
看著營門外沙場上的慘狀,曹操的心仿佛在滴血,她甚至懷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因為這實在是太荒誕了。
沉默,整個曹營內人人噤若寒蟬,十幾萬人,十幾萬雙眼睛都在盯著沙場上戰死的袍澤們的尸首,卻無一人有勇氣打破這份死寂。
“叔父,請盡快命人將于禁將軍和眾弟兄們的尸首搬回來吧…”最后,還是楚云鼓起勇氣,硬著頭皮低聲向曹操建議道。
曹操的思緒被先前人間煉獄般的記憶中拉回現實。
他木然點著頭,像是機械般的重復著楚云的建議,整張臉好像只有下巴在蠕動:“去,命人將于禁將軍和將士們的尸首搬回來!”
話說到一半時,曹操已不復先前那般失態,原本無神的雙眼重新燃起復仇的火焰,如此詭異又凄慘的敗北,終究還是沒能將這個梟雄的意志擊倒。
郭嘉親自負責傳達曹操的命令,楚云與曹昂隨曹操一起,前去探望因于禁舍身相救而勉強撿回一條性命的夏侯惇。
當日,整個曹營上下彌漫著謎一樣的沉寂,自曹操而下,曹軍眾人無不失魂落魄,斗志全無。
確定夏侯惇跌下馬時只受了一些摩擦的皮外傷后,曹操令其安心養傷,隨即勉強支撐著自己的意志,強行鼓舞將士們的士氣。
盡管曹操慷慨激昂的說辭未能一掃將士們心中,那因目睹呂布入魔神般強大而產生的畏懼,但曹操故作堅強的姿態,還是騙過了絕大多數將士,讓他們深信曹操還有辦法對付呂布。
畢竟將士們心中都清楚,呂布八成明天還會來叫陣,而親眼見識呂布那不屬于人類的力量后,曹軍縱然有十萬之眾,也無人敢去面對一尊煉獄魔神。
有謀士建議曹操就此埋葬于禁等陣亡將士,并焚香祭拜他們的英靈,以此啟發將士們的哀慟情緒,因為《老子》有云:哀兵必勝。
曹操強忍著命人將這位謀士拖出去砍了的沖動,命其退下,并堅持要命人連夜將遺體運回小沛,好生厚葬。
對于有功之臣,尤其是于禁這位舍生取義不顧自身安危救下夏侯惇的元勛,曹操絕不允許將他們埋于荒野,待回到許昌,他要上奏請天子追謚于禁為候,為其補辦風光大葬之禮,善待其家室,讓于禁走得安心。
這些本就是曹操應該做的,如果可以,他寧愿用一整夜的時間去緬懷哀悼于禁的逝去。
可他不能這樣做。
用清水洗了一把并無污濁的臉頰后,曹操召集楚云、郭嘉、曹昂三人,再度齊聚帥帳,準備商議對策。
寂靜的夜,曹營中無眠的將士們,彼此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身旁熟悉的戰友。
他們也許在想,明天死去的會是誰,是呂布?是自己?又或是身旁同生死共患難一路走過來的袍澤弟兄?
又或許,他們什么也沒在想,只是單純的失眠而已。
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
帥帳內。
曹操、楚云、郭嘉、曹昂四人已不知多少次,如此時此刻一般齊聚于此。
可他們的情緒從未如此低落過。
在火把所散發的幽暗火光映照下,本就沉寂的氣氛更添幾分詭異。
這次,打破沉寂的人,還是曹操。
“怎么回事?一個個都無精打采的?蔫了?”
明知曹操在故意活躍氣氛,即使情緒低落,楚云四人還是勉強擠出笑容,繼而笑出聲來。
只是他們的笑容,看起來比哭還要難看。
“今日,呂布這廝大出風頭,氣焰何其囂張,諸位都看在眼里,就不必我再多說了吧?”
于禁身死,除了被其救下性命的夏侯惇本人外,最難過紫色的當屬曹操無疑。
曹操在心里痛罵了自己不知多少回,回想起下令前,如果能聽從楚云的勸告,在面對呂布時,再慎重一些,也就不會是這個結果。
然而這個世界上沒有后悔藥,做過的決定哪怕是錯誤的,也不可能從頭來過。
因此,這些話,曹操也只能埋藏在心里,將目光放在當下,放在那些未竟之事上。
見眾人還是不肯吭聲,曹操嘆了口氣,怒極反笑道:“都不說話,好,不說話我就指名道姓的問!”
“奉孝!”
“屬下在!”大抵是料到自己會第一個被點到,郭嘉的臉色并無異樣。
“你一向足智多謀,說說吧,這呂布如今一人一騎,竟如天神下凡不可阻擋,如何能對付得了他?”
“額…這…”郭嘉的臉色有些羞紅,尷尬地不知如何作答。
“什么‘這’啊‘那’啊的,支支吾吾的,這可不像你啊奉孝。”曹操一拍桌子不悅地皺眉道。
郭嘉無奈道:“主公,屬下無能,并無良策,慚愧,慚愧…”
曹操非但不生氣,還笑了笑,道:“這就對了嘛,有話直說,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樣子?”
說著,曹操又看向楚云,垂詢道:“如何?云兒可有良策?”
從曹操充滿希冀的眼神中,不難看出此時他對楚云抱有更高的期待。
然而這次,楚云的回答卻罕見的讓他失望了。
“稟告叔父,侄兒也無對策。”楚云面沉如水,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這次曹操倒是為之一怔,有種大為出乎意料的感覺。
恍然間,曹操如夢初醒,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已經習慣于依賴楚云的才智,甚至下意識地覺得,這世上就沒有能夠難得到楚云的事。
然而現在看來,即使是楚云,也有覺得棘手的難題。
曹操同樣沒有怪罪楚云,他自己何嘗不是拿如今的呂布束手無策?
誰又會想到,貂蟬這一介女子的死,竟陰差陽錯地將呂布激發成一個魔神般的怪物?
懷揣著最后一線希望,曹操看向曹昂,跑出同樣的問題。
在曹操看來,最不可能有辦法解決這個難題的人,反倒最是輕松地說道:“父親莫慌,孩兒倒是覺得,呂布這廝猖狂不了多久了。”
“哦?”曹操眼前一亮,追問道:“子修可有妙計?”
“妙計嘛,孩兒倒是沒有,孩兒只是覺得,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算不得讓曹操滿意的回答,甚至在這么嚴肅的會議場合,說出這等聽起來仿佛毫無營養的廢話,難保曹操不會動怒。
但曹操只是將雙眼瞇成一條縫,深邃地看向他再熟悉不過的長子曹昂。
別人不知曹昂究竟在打什么啞迷,曹操卻隱隱揣測到曹昂話語中的深意。
但這次,曹操似乎不打算再追問下去,正打算就此散會,一位傳令兵卻跪在營門外,匯報道:“啟稟主公,有緊急軍情來報。”
“進來吧。”曹操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傳令兵單膝跪地,道:“主公,昨日自陳留運往小沛的糧草輜重,于途中被人所截獲。”
曹操拍案而起,大發雷霆道:“何人竟敢如此大膽?!”
傳令兵戰戰兢兢地將一封信呈遞向曹操,道:“是豫州牧劉備,劉備前日已攻克壽春,偽帝袁術自縊,此后,張飛親自率軍攔截我軍輜重部隊,這封信,便是劉備親筆書寫,說是要轉交給您。”
臉色陰晴不定的曹操擺手支走后,立馬將信封拆開,目光在信件上有規律的掃了幾行后,暴跳如雷,將信件在帥案上“啪”地一摔,怒罵道:“這個織席販履的匹夫!竟敢趁火打劫!真是欺我太甚!”
楚云走上前,向曹操作揖行禮,算是請示,見曹操怒意雖盛,卻未加阻攔,這才膽敢拿起信件,回到郭嘉、曹昂身旁,三人一同閱覽著書信中的內容。
劉備在書信中要傳遞給曹操的大致意思是:我為朝廷攻克壽春,攘除逆賊,但將士們連日血戰,已饑腸轆轆、疲憊不堪,城中百姓們更是在水深火熱中,飽受戰亂之苦,城中饑民眾多,無奈之下,只得向曹公暫‘借’糧草,不為自己,只為壽春以及附近各郡縣中的可憐百姓們,待下次秋收,一定將‘借’得的糧食,如數奉還。
“劉備趁我們與呂布交戰,竟敢劫奪我軍糧草!父親!決不可再縱容此賊放肆!”曹昂氣得又將信件摔在地上,果然不愧是曹操的親兒子,一舉一動,頗有其父之風。
郭嘉冷靜地思量了一會兒,也贊同道:“主公!劉備誅殺袁術,攻克壽春,坐擁汝南、壽春兩座堅城,勢力已不可小覷,又膽敢對我軍糧草輜重動手,可見其心可誅,依屬下之見,不可再坐視其日益強大,應趁早除之,以絕后患!”
“奉孝,你的意思是,放棄進攻下邳?”曹操發問道。
“主公,如今的呂布如同一頭發了瘋的洪荒異獸,與其為了對付他而傷腦筋,不如將大軍收攏回小沛,整頓軍馬后,南征劉備,趁此奪回壽春,若戰事順利,可直搗汝南,一舉消滅劉備之勢!
至于呂布嘛,主公只需派一員擅守之將,屯兵固守彭城,堅決不迎戰,如此一來,那呂布就是有龍鳳之力,也只能望城而嘆,再難興風作浪!待主公滅了劉備,再回過頭來慢慢對付他,也不遲。”
不待曹操表態,楚云就搶先附和道:“侄兒附議!”
楚云此刻心中感嘆不已,郭奉孝畢竟是郭奉孝,這番計策精妙又合理,既能暫避呂布鋒芒,又可趁現在撲滅日益強大的劉備。
在楚云這個穿越者的視角來看,呂布武藝突破人類范疇固然可怕,可其心性注定不能成大事,雖然一時半刻大家黔驢技窮找不到對付他的法子,但楚云相信,早晚能收拾得了他。
至于劉備就截然不同了,這位劉皇叔百折不撓的精神屬實了得,在經歷了顛沛流離的前半生后,還能在接近晚年之際,大展宏圖絕處逢生,對于這種志向高遠又打不死的小強,楚云的策略就是,盡可能將之徹底扼殺在搖籃里,不給其一點發展壯大的機會。
而現在的劉備,占了近乎半個豫州,半個淮南,比接掌徐州時勢力更大,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這么快就膽大妄為到敢遣人劫掠曹操的糧草的地步,還以信件羞辱曹操,如此膨脹的行徑,就算是向來自認脾氣好的楚云,也是忍無可忍,更何況別人。
眼下最受自己器重的兩大智囊,意見一致,放在平時,曹操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采納此意見,放棄與呂布周旋,轉攻劉備。
但曹操思量許久后,還是有意無意地看了曹昂一眼,還是另下決定道:“我意已決,先戰罷呂布,攻取下邳!待收復整個徐州后,再征劉備!”
謀士的職責是盡心竭力出謀劃策,但策略擺在主公面前,采納與否,還是要取決于主公。
這個道理,郭嘉與楚云都再清楚不過,見曹操似乎另有打算,二人既不再勸,也不多問。
勉強算是再次確立了接下來的戰略計劃后,曹操見天色已晚,果斷散會,眾人接連離開營帳。
看郭嘉的神情,楚云猜測他似乎對自己有話要說,但楚云此刻心中有更大的疑惑要去詢問曹昂,故而只得與郭嘉道別,向正朝著反方向離去的曹昂追趕而去。
“師兄。”四下無人,大多將士盡管失眠,卻也在閉目養神,楚云腳步放得很輕,聲音也壓得足夠低。
曹昂好像料到楚云回追趕上來,一點也不驚訝,故意含笑問道:“怎么?”
“我只是想知道,師兄是否已有對付呂布的法子?”楚云看似在明知故問道。
曹昂笑而不答。
“或者,我換一種方式,請問師兄,他,是不是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