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公孫擎的小臉有些泛白,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她的臉色雖然很不好看,眼神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堅定。這是菲娜所見到的,最堅定的一次。
她用低落,又堅定的聲音道:“我現在是知道了。不管是帝國還是聯盟,都是一丘之貉,他們才是點燃了這個宇宙的罪魁禍首,總是想要讓宇宙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在這樣的宇宙中,和這些蟲豸在一起,又怎么搞得好藝術呢?”
“你是個武道天才,但直到今天,眼神才真的像是個劍客了。很好,小妞,很有精神。”菲娜向對方比了一個大拇指。
我總覺得,你從剛才開始就在不斷挖苦我了。公孫擎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的,我之所以在帝國和共同體都得到了優待,是因為我是雍地伯爵家的繼承人。我在聯盟呆了三年,拿的是游擊士協會的特殊津貼,還有藝術學院的獎學金。我明明也是在錦衣玉食的上流社會長大的,在二十歲之前,很難想象一個月一千塊怎么用…”
“嗯,小妞,我得提醒你一下。就算是涅菲,也至少有一半勞工,一個月收入不到500信星,還得養活全家老小。共同體也是如此,平均收入甚至低于這個數字。從這個角度來說,帝國那邊的奴隸居然生活質量還更好一點。你回過帝國,在你們家的星球和大城堡里住過,明白這一點的吧?”菲娜道。
雍地伯爵家的千金下意識點頭:“我們家的農奴和契約奴工有五萬六千人,算上他們的家人有將近二十萬人。宰相府要求我們至少提供要給每個奴工提供60金龍的最低生活標準的,偶爾還要發零花錢,平均下來也有一千二三百信星了…”
她旋即便看到了對方促狹的笑容,不由得再次跺腳:“所以說叫你不要挖苦我啦。”
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妞啊!菲菲搖了搖頭。要知道,宰相府確實規定了奴工的最低生活標準,但能有兩成道德水準比較高的諸侯遵守就不錯了。
幸運的是,雍地伯爵公孫家一直在帝國諸侯中一直算得上是道德楷模那一卦的。
不幸的是,好人教出來的孩子,卻總是喜歡用天然的目光,看待這個真實的,惡意的世界。
于是,有的孩子黑化了,有的孩子便更堅定了。
公孫擎問道:“這樣的我,卻裝模作樣地說著什么真實的世界,是不是顯得特別虛偽?”
“確實有點”菲娜無血無淚,理所當然。
公孫擎泫然欲泣,小臉便頓時垮了下去。
“認真說來的話,直接說事吃里扒外也說不定。”
望著對方那張快要哭出來的小臉,菲娜卻用無血無淚的口吻道:“很敏感嘛,小妞。可是,你指望我現在說點捧著你,安慰你的蠢話,那當然是誒對不可能的。”…。。
公孫擎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心想你這個沒良心的冷血女人,姑奶奶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來問你的意見。
不過,大約是因為氣上頭了,她的表情倒是自然了許多。
“所以說了,想要求抱抱找情緒價值的話,應該去找個男人的。”菲娜又補充了一句:“可是,小擎啊,一個想要靠撒嬌來追求情緒價值的女人,歸根結底不還是小嬌妻嗎?還擱這兒和我扯什么真實…”
公孫擎有點不想和菲娜說話了,但還是咬牙切齒道:“可,可是,菲娜你不是也經常找他撒嬌嗎?”
“對啊!我又沒說我不是他的嬌妻。我不但撒嬌,我每天還睡他呢。”菲娜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
公孫擎忽然發現,自己沒有把這個女人一劍砍了,一定是因為已經劍心通明了的緣故吧。
“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啊…菲娜,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話,實在是越來越像他了。”公孫擎張紅著臉大聲道。
“那就說點更像他說的話了吧。”菲娜聳了聳肩,然后挑了挑眉毛,用一種故作瀟灑的戲謔口吻道:“可是,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階級不能背叛階級,但卻總有能背叛階級的人啊!要對自己有信心。那么,回答我,小擎,你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嗎?”
公孫擎微微一怔,下意識點頭,喃喃道:“是啊!對,是挺像他的。”
你這丫頭到底在回答哪一茬啊?菲菲翻了個白眼,學著某人的姿態攤開手:“…那就足夠啦!因為身份的錯位而來的迷茫,一定是在所難免的,客戶說,現在這才到哪呢,要因為這點事就迷茫了,那就太不起未來了!這樣的你,對得起洛哈之子的同伴嗎?對得起泰娜嗎?對得起那家伙的‘原’嗎?”
公孫擎臉頰依舊緋紅,下意識再次點頭。
所以啊,你臉紅個鬼啊!菲娜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
公孫擎咳嗽了一下,把捧著臉頰的手放了下來,再次用堅定執著,仿佛戰士一樣的口吻道:“對,對不起。其實,我已經有覺悟了的。我也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
菲娜停了下來,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幽幽道:“其實,我的假期也結束。今天的會議結束之后,我就得登上那兩艘主神艦,和席爾瓦上校他們一起回國了。前線那邊,余連一直在苦苦維持。我們的兵力始終居于劣勢,但比起常規戰力還要失衡的,反而就是超凡戰力了。帝國方面的神秘學儲備,其實是冠絕銀河的,甚至超過了聯盟一大截。他們的高手就和蚊子似的,怎么拍都拍不完。拍死了一只,就說明至少有十只從窗戶縫中鉆過來了。”
公孫擎用力點頭,但隨即想起來,自己的名字現在還在紋章院的名錄里,而且自己也領了好幾年的貴族年金了,理論上也算是這些“蚊子”的一員了。…。。
然后,她又聽到菲娜道:“我得回去幫他。而且啊,我也確實想他了。”
公孫擎不好意思道:“其實,我也想他了。”
菲娜心想你想個屁!就一呆瓜丫頭,反骨也開始增生了嗎?居然敢當著我的面挑釁我?我單單以為敢這么做的只有一只白毛狐貍,想不到卻多了這只阿呆嗎?
好在,這或許也是公孫擎反骨的極限了。她趕緊補充道:“我,我是說,我也挺像聽聽他的意見的。他雖然說話不好聽,但總是很有道理的。可是…”
“可是,你這次并不準備和我回去。”菲娜道。
“對不起。”公孫擎道。
“是不想以地球人和帝國戰斗,還是真的找到了別的路?”菲菲沉聲問道。
這一次,公孫擎甚至都沒有猶豫,反倒是露出了開朗的笑容:“別的路,我自己的路,或許,也是余連說的路?哈哈,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要去找泰娜他們了。菲娜,第一個從協會背叛到‘恐怖組織’的游擊士,可不是什么瓦爾·蘭納,而是我。”
但凡這姑娘表現出任何動搖和遲疑,菲娜都會毫不猶豫地表現出自己的鄙視的。可這一次,她真的是一點猶豫的反應都沒有。
菲娜不怒反笑:“好好好,你還得意了呢。”
公孫擎付之一笑,也學著菲娜和余連的樣子聳肩攤手:“還有,請幫我對余連說一聲對不起了。本是說好了,等到他成為司令官,我的劍就是他的,可現在啊,恐怕是又得再等上一段時間了。”
“呵呵,得意忘形了。你的劍現在也是他的。”菲娜冷笑道。
“這…”
“很好。我現在就以先驅黨執行委員的身份,任命你為先驅黨駐洛哈之子的特派員吧。要做好組織合作工作啊!”
“你,你什么時候成先驅黨的執行委員了?”公孫擎驚詫不已。
“我早就是了,只不過是余連不知道而已。”菲菲笑道。
“那,這,可我不是先驅黨員啊!我是游擊士,不能有明顯的政治傾向。”公孫擎吶吶道。
“那就以獅心會副主席的身份,任命你為洛哈之子聯誼主任吧。你總該是獅心會的會員嘛。”
公孫擎這才點頭,卻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獅心會都已經解散了呢。”
“如果能找到泰娜·摩恩小姐的話,就一定要告訴她,活下來才有希望。只要活著,便也是一種抗爭。”
公孫擎點了點頭,但臉色卻頗為沉重。她的心中,現在總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還有,今天的事情之后,或許會有很多游擊士對協會失望吧?協會的宗旨是維持星際治安,保護平民,游擊士們也一直都是以保護人民的自由騎士而引以為傲的。不管上層管理層怎么墮落,只要以這個理念為宗旨,普通的游擊士中也一定會有熱血正直的年輕人趕到失望…好了好了,不用昂首挺胸了,我知道你就是。你這呆瓜再挺胸,也是到不了B的。”菲娜沒好氣道。…。。
對這種侮辱,公孫擎倒是鎮定自若的很,只是垂下了眼瞼,認真道:“…我只是希望所有冥冥之中的命運可以保佑,我真的能把這句話帶到泰娜那里去吧。”
菲娜和記者小姐只是在拍攝《冷丘》的時候合作過兩個月。我們都知道,沒有經歷過生死考驗的經歷也只是很淡然的經歷,對其了解便算不上深入了解了。
可是,公孫擎卻是不一樣的。她畢竟和泰娜·摩恩有過一同冒險的經歷,一同參與過洛哈之子的改組,算是得上生死與共的戰友了。她便總能感覺到,文武雙全真誠正直,充滿理想主義情懷的泰娜,身上卻總帶著一種剔透的破碎感。
那是一種柔弱卻又決絕的矛盾體,那其實代表著一種自我毀滅的傾向。
…可現在,寶石海岸那邊的情況云山霧罩,什么消息都有。就算是現在的她,也只能祈禱一切安好了。
此時此刻,涅菲寶石海岸的外海,一艘行駛在墜星海外海的一艘小船上,燃燒軍團的第第一任團長泰娜·摩恩正躺在甲板上,眺望著蔚藍的天空。
在國會大廈的臺階上,子彈在近距離擊中了她的身軀。
在那一刻,早已經精疲力盡的義軍領袖,已經沒辦法在啟動什么靈能屏障來保護自己了。她只能憑借靈能者遠比普通人更加堅韌的身體機能,來硬抗子彈的襲擊。
事實證明,就算是精疲力盡的靈能者,肌體的強度也已經強悍得不像是碳基生物了,即便是瞬間被二十多發鋼芯無殼彈擊中,卻也屹立不倒。可是,事實同樣也證明,就算是強大的靈能者,在失去了能力的情況下,一樣也是會被凡人的武器殺死的。
她沒有馬上就死,被洛哈之子的戰友們搶了下來。
在混亂的人潮中,這些精銳的義軍戰士總算是抬著她殺出了重圍。
當他們真的按照一開始的計劃,回到事先準備好的小船,駛出了城市,來到墜星海的深處時,泰娜·摩恩的生命也到了尾聲。
這位年輕的義軍領袖,感受到了生命正在慢慢從身軀中流走,但卻絲毫不覺得悲傷,反而充滿了暢快。如果不是她連抽動臉頰肌肉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定會當場暢快無比地大聲笑出來了吧。
她用艱難而緩慢的語氣道:“其他人呢?光軌工會,護林自治團,銹跡會議…還有儉學會的艾德卡,他們呢?”
“都撤離到安全的地方了。我已經和他們確認過了。”托爾·蘭納道。他到現在都還沒有搞懂,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成了這批義軍的同伴了,但依舊是下意識地回答了。
“我這個恐怖分子頭目是挺值錢,成功地吸引了鷹犬的全部注意力啊。呵呵,從小大,我還真沒有這么出風頭過。”泰娜笑了。
這也正是她改變主意,沒有撤退而直接在廣場現身的原因之一了。如果她不現身,在廣場中的那些學生領袖和工會組織的首領,一個都跑不了。
不過,奇怪的是,在突圍成功之后,這些人卻都沒有上通緝名單,仿佛聯盟執法部門的記憶只有七秒似的。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掉以輕心。務必聯系他們,盡快要離開涅菲。最好是要離開中央星區。”泰娜囑咐道。
大家紛紛點頭,現場的氣氛卻愈加悲傷了。
他望著簇擁在自己身邊的戰友們,看著他們悲傷的目光,卻終于感受到了一些力量,笑容明媚而充滿自信,雖然毫無血色,卻依舊洋溢著勝利者的張揚:“我們總算是進行了一次成功的作戰,雖然效果打了一個折扣,但畢竟是成功了。”
在混亂的現場,揮舞著大旗的泰娜不但掩護了其余人的撤退,也掩護了自己的停辦。乘著這個機會,唯一還能像個靈能者一樣行動的蘭納,曾經便突出了重圍,用物理方式連通了某臺廣域數據終端,把準備好的證據發送到了現場所有人的終端中。
他們中有游行群眾,普通的路過圍觀市民,有內衛部隊和警察,有官僚,有政治家,當然有來自宇宙各地的記者。
廣場上的大熒幕上,出現了傭兵襲擊冰谷城兵工廠的影像。雖然旋即就被掐掉了,持續時間不超過半分鐘,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
可是,泰娜·摩恩卻覺得,哪怕是只有一百個人,幾十個人看到,便都不算白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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