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阿大約是沒想到余連居然這么沒客氣,有了一個短暫的恍惚,旋即沒好氣道:“正常在這種情況下,不是要應該推脫幾句嗎?”
余連笑了:“如果都是民間人士,我或許會這么假惺惺地扯上幾句吧。可我畢竟是方面統帥,身負千鈞重擔,需要在指揮崗位上。”
“…血門之戰和回廊會戰的時候,也沒見您在指揮崗位上啊?”另外,方面統帥的正職不是希爾維斯特長官嗎?
“那是陷陣破敵,勇冠三軍,所向披靡。所謂的千軍萬馬避白袍,所謂破釜沉舟霸王之勇,便是這個意思了。三軍統帥,在必要的時候當然那可以以身犯險的,但一定得讓全軍將士看到自己。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余連昂首傲然道。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的。
泰阿沒好氣道:“小師叔,您不用和我這么多的?完全可以用司令官的身份下令,我難道會拒絕不成?總不可能是因為什么道德壓力吧?”
說到這里,她還故意露出了鄙視的眼神,仿佛在說“你居然是個如此矯情”的類型。
余連卻道:“其實,如果你沒有主動提出來,我是真準備自己上的了。至于司令長官必須要堅守指揮崗位這種事,總是可以想辦法解決的,大不了弄個幻術。真正麻煩的,其實是如何說服參謀部和副官們。”
泰阿不由得當場一怔。她并不認為對方是在得了便宜賣乖,話中自然是有深意的。
“所以,泰阿唷,我冰雪聰明的師侄女兒哦,你懂了嗎?”余連笑道。
“…決心和態度非常重要,這會決定成敗?”她虛心問到。
余連低頭不語,古井不波。
“那么,是讓明悟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嗎?要有自我犧牲的決意,才能懂得有舍有得的道理,才有踏上大道的基礎?”她露出覺悟的表情,臉上莫名帶上一絲殉道者的光。
余連無悲無喜,無嗔無怒。
“那么,是讓我順其自然?我的本心,我的本心…好吧,歸根結底,我其實是個很愛冒險的人。大師伯和娜特大姐都說過我了。可我就是不改,這便是自然了。”她小心翼翼地強行解釋道。雖然如此,眼中的情緒卻松弛了下來。
余連哈哈大笑:“我只是覺得這時候稍微賣一下關子,會顯得我很有逼格,但是看你這么強行解釋的樣子就顯得很呆。”
泰阿頓時為之氣結。她總覺得對方這句式似乎在哪里聽到過,于是便更加氣了,要不是確定自己打不過一定會選擇以下犯上的。
可是,經過這么一個烏七八糟地打岔,她整個人卻又支棱抖擻了起來,原本存在于心中的一點點憂懼,卻也不翼而飛。
于是,她便也有心思來認真探討一下隨后的作戰細節問題。
“作戰第三步,需要一位靈能者確保空間通道的順暢。我雖然并不精通陣列,但維持運轉應該還是能應付得過來。只不過,若對面的帝國停下了陣列的運轉,是否降臨的主動權便不在我們這邊了。”
說到這里,她的語氣中帶上一絲諷刺:“當然,也不在帝國那邊。”
“是的。這取決于虛境領主的意志。”余連笑道。
“那么,我們將要如何決定祂的選擇呢?僅僅是靠著我的生人氣息嗎?還是我的靈性?我這點實力,若放在虛境中,頂多就個蝦米,可不夠一位虛境領主塞牙縫的。”
“不至于不至于,四環的靈能者,且還是你們這種血條越低爆發就越強的修羅,就算是虛境中也是能占據一個中等生態位的,至少夠虛境領主當零食用的。”
“謝謝您的夸獎哦。我居然感受到了安慰,原本以為是草履蟲,想不到居然還是麻雀嗎?”
“小看自己了,至少得是烏鴉。”
“更丑了啊?”
“不過,你考慮得對,僅憑這些,并不能影響千眼之根的意志。”余連點頭沉思片刻,揮了揮手,當即便從虛空之中憑空拉出來了一柄三尺半長,像是用戰錘和鏈刃合在一起的奇形兵刃。
泰阿滿臉疑惑,下意識嘀咕道:“兵器越怪,死的越…”
“此器名為行知,乃是你太師父在虛境之中親手所鑄。持此物而斬殺薩督蘭公爵為首的帝國三位半神,從而奠定了邁上無上神通的玄妙道基。”
泰阿滿臉神往,眼中的憧憬即將化為了肉眼可見的敬仰:“此等神劍,雖然未曾出鞘便已經光寒照耀星河!太師父他老人家于虛境之中,單槍匹馬迎戰帝國三位半神卻大獲全勝。可以想見,那是何等壯闊,何等宏偉的一戰!可惜我卻不能在一旁目睹。”
“其實不用目睹,持此劍時常參悟,也是可以感應到當時一戰的玄妙,這對吾輩的修行也有極大助力…呃,等等,這是劍嗎?”余連奇道。
“這自然是劍的。劍豈是如此呆板之物?什么樣子都有可能。”泰阿小姐振振有詞。
余連覺得,這姑娘這話說得好像還是挺有道理的,也不準備糾正,便繼續道:“好吧,行動之時,你將要持此劍入駐陣列。‘行知’乃我地球人民護國真人的心血凝鑄,也痛飲過三位帝國半神的鮮血,按照神秘學的說法,其實已經糾纏了兩國億兆生靈的恩怨。一旦發動,便是億兆生靈的人氣了。”
“明白了。行知才是誘餌,我是載體。”
“不,行知是魚食,你是魚鉤。合起來才叫誘餌。你可不能自輕自賤,這是一種自我修養!”
“喂!這種事情就不用較真了。”
泰阿一邊大聲嚷嚷著,雙目炯炯有神,緊盯著余連手中的寶具。她的心中已經再不存在絲毫的憂慮和畏懼,甚至連自我犧牲的悲壯感都蕩然無存,反倒是躍躍欲試得很。
余連估摸著,如果同意把行知借給這姑娘玩上一年,就算是讓她去找個虛境之王單挑也是能沒問題的。
“感應到千眼之根的降臨時,便可以隱去它的氣息了,迅速撤離。”余連揮動了一下行知,上面流淌著的璀璨靈光頓時消去,仿佛成了一件從冶金廠里壓出來的凡物。
“它可以攻于九天之上,也能藏于九地之間。可什么時候隱去其氣息,便需要你自己來把握了。我們是無功而返,還是絕地反擊,當然…還有你的性命,便都取決于你對時機的選擇了。”
“壓力真大。”泰阿接過了痛飲了三位半神鮮血的神兵,樂不可支。
余連又道:“屬于你的紋章機,一臺蔚藍衛士MK3型,會在明天隨下一批補給送到。如何調試,如何整備,就需要你自己去和技術班的人去自己溝通了。若能在行動開始之前調試好,我便可以把它一起送過去。”
雖然號稱是3型,但比起最早的第一型進步得也有限。事實證明,地球人和帝國在煉金學領域的差距,甚至大于科技側。可無論如何,進步雖然是緩慢的,但進步也確實是存在的。
而且,這臺紋章機到了之后,余連也決定手動給其增強一下。他當初畢竟是近距離觀摩過“晨曦之龍”,還是悟到了一些東西的。
當然了,要是自己的煉金學水平有限,手跟不上腦子,還可以請教一下萬能的哆啦灰嘛。
在余連看來,靈能者聽說有了新的紋章機,應該會像是少年人得到了新的游戲機一般,興奮不已的。可是,或許對方是女神的緣故,對游戲機的興趣有限,反應便非常冷淡。
“大五郎師父教導過我,紋章機都是孬種,肉身能頂的才是好漢呢。”
理論上,靈研會第三代所有弟子的開蒙都是由澹臺靖大師兄負責的,可到了修行深處,便需要符合各自風格和星環的老師了。
譬如說,泰阿的授業恩師,便是日向大五郎宗次了,那位走三無硬漢風路線的劍圣。
可是,雖然三無,但其實是悶騷。雖然硬漢,但其實是腹黑。
這話可不是余連說的,而是大師兄說的。
“別聽你師父胡說八道,這一大股過度發酵的味噌式酸味,隔著幾千光年我都能聞到了。大五郎師兄雖然號稱是劍圣,但我就沒見他用過劍,不也一直是扛著那柄快有半噸重的星辰鋼的大槍砸人的嗎?”
“…其實他最喜歡用的也不是大槍,而是爆炸符。不過小師叔啊,人家剛才講過了,劍并非不便之物,更非頑固之物啊!”
“你說得對。所以,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地球設計出了自己的第一款紋章機時,他已經是圣者了吧。”
泰阿滿臉心有戚戚的樣子,旋即發出了爽朗的笑聲:“沒錯沒錯,就只可能是這個原因了。大五郎師父骨子其實挺悶騷的,且還傲嬌,就是因為不夠坦率,所以才一直不是娜特大姐的對手,論境界也實在比不上大師伯。”
說到這里,她露出了苦惱的神色:“總覺得我當初好像選錯師父了呢。”
“…是啊。所以,為什么呢?是不想嗎?”
“大師伯不想教我,說相性不和。娜特大姐頭說她不收徒。我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這要是被日向大五郎那個面癱的悶騷老哥聽到,會不會一邊面無表情一邊在肚子里嚎啕大哭呢?這么一琢磨,咱們靈研會的師門風氣,也真是上善若水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小師叔,在超大規模,結構緊密的空間陣列旁邊,放上一臺紋章機,難道不會影響其靈性的正常運轉嗎?”
“不會。而且會增加你的生存率。”余連沉吟了一下:“當然,這也就起到一個錦上添花的作用。歸根結底,還是你的判斷和對時機的把握。如果你覺得這會影響自己的轉移,也可以不帶。”
“明白了。”泰阿的神色依稀有些古怪,眼神出現了一絲恍惚。片刻之后,她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中似乎帶著一絲緬懷:“小師叔,說起來,目前的共同體,有考慮過為魯米納人設計一款紋章機嗎?”
余連倒是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個問題。他沉吟了一下,微微搖頭:“到目前為止,為非人類設計的紋章機只有兩款,帝國的‘恩典’和共同體的‘基石’,而且都是有將近三個世紀的型號了。”
泰阿垂下了眼瞼,語氣慢慢沉重了下去:“…小師叔可還記得一個叫羅羅卡特的魯米納人戰士嗎?“
余連微微一怔,接著搖頭。他認識的魯米納戰友很多,譬如在遠岸艦隊中擔任巡洋艦大副的巴巴考爾,在新玉門已經當上了警備司令的夏夏克,以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巴巴魯,甚至還有不少用另外一條時間線的功業證明了自己潛力的少年人,自然都上了自己的關注名單。
可這其中,確實不包括這個人的名字。
不過,在紅楓廠走上正規之后,魯米納星球的開發和建設也自然上了正規。幾年后現在,現代化城鎮也出現了好幾個。許多居住在草原、大山,乃至于其余大陸的魯米納部族,也終于決定結束原始的生活方式,主動邁向了文明的生活方式。
現在,紅楓廠的規模已經擴大了四倍,工人超過了五十萬人,并且還在大草原以南的另外一片富裕的泰翁礦山附近,建起了第二分廠。
此外,正式獲得了藍星共同體公民權的魯米納人,也超過了兩億人,是所有的魯米納總人口的四分之一還多了。
譬如說,這次來支援塞得要塞的魯米納團的3000人中,其實大多數都并不是紅楓廠原護廠隊的隊員了。除了少數骨干作為士官留任之外,其余的戰士,都是葉知夏這個星球行署長官,從各個魯米納部族中挑選出來的。
如果因此而誕生了余連上輩子都沒有聽說過的人才,也不奇怪。
“他也是一個靈能者,是以前荒石部的牧長之子。十年前覺醒的,通過自修到了兩環,成為了‘重步兵’。”
余連有些驚訝。他想過會有滄海遺珠,卻想不到會是這么大顆的寶珠。
要知道,魯米納人并不算是什么靈能敏感種族,在這種缺乏必須教育條件下成為二環,確實能算得上是天才了。
記得巴巴魯的那個天才發小,魯米納人歷史上第一位星界騎士團的成員,好像是叫“白牙”什么的,也就是這個水準了。
“聽起來,是個很優秀的人。”
“是的,優秀,而且還年輕。我都想要把他介紹給大師伯了。如果大師伯看不上,我就親自教導他。咱們靈研會為什么不能收一個魯米納人的弟子呢?而且也是到了教育第四代的時候了嘛。”泰阿帶動臉頰的肌肉,抽動出了一個堅硬的微笑:
“等到這一仗打完的時候,我就準備去給大師兄去信了。”
只看泰阿的表情,余連已經猜到這個故事的結局了。
“是的,他戰死了。在盧克納爾回廊之戰的時候,魯米納團隨我沖到了萊塔林人的魘羯號戰巡,在沖鋒艦橋的時候戰死了。羅羅卡特負責我的側翼掩護,卻被一連串的爆能光束打穿了護盾和鋼鐵皮膚。可是,即便是中了四十多槍,他也一直寸步不退,始終沒有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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