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女士灰頭土臉地從一座崩塌的山體之下爬了出來。她步履蹣跚,氣若游絲,身上的納米機甲就像是液體一樣不斷流淌著。這是微小的納米機器在修補甲胄破損的地方。可是,這些機器一邊流淌著,一邊卻時不時跳動幾下電火花,旋即了脫離了集群落在地上,閃過幾下便沒了動靜。那樣子實在是像極了被殺蟲劑噴死的蒼蠅。
可是,納米甲胄受到的創傷只是裝備上,更大的創傷卻是精神上的。她大小也是個天字號的老魔頭,環世之蛇的領導者,力量堪比魔神的高位靈能者,卻生生被來自軌道之上的炮擊覆蓋。然后,便像是一只蒼蠅似的被人從高空中拍了下來,一頭撞到了山巒之中。
多么凄凄慘慘戚戚的處境啊!現在女士如此感慨。可在這個時候,他其實并沒有感受到了太明顯的哀傷,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點想笑。
她想到了被自己用重力控制拉住,直接砸到了地面上的夏莉,好像之前也是這樣的處境。這現世報未免來得也太快了一些。
于是,有點想笑的她就這么笑了起來,然后拽著自己疲倦的身體飄了起來,慢悠悠地橫移到了一個還算完整的山頭上。
她掃視了一眼周圍,那是大片分崩離析四處垮塌的山體,就像是造物主把自己一點點建造起來的山巒像是積木一樣推倒似的。地形地貌和三分鐘以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好吧,幸運的是,她憑著自己千錘百煉的老腰和戰斗技巧,總算是逃出了那些三相彈的轟炸。不幸的是,她一邊要躲避身后導彈的追擊,還要防備高空中那艘戰艦連綿不斷的炮擊攔截。
是的,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經不能再把青丘號當做是科考船了。一艘能軌道轟炸,攜帶了無數威力巨大的先進蜂巢導彈,擁有能量和軌道主炮的船,不是戰艦還能是什么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還是不科學啊!導彈和軌道轟炸艙便也就罷了,那種威力的主炮可是大型的特殊設備,一旦安裝上船,便必定會帶來船只外形的結構性變化。可是,這艘青丘號依舊呈現的是圓潤而光滑的橄欖形,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一艘戰斗艦艇的。
這是因為…青丘號其實采用了什么不為人知的造艦手法?還是說,那艘船本身就采用了非常精妙的技術?
她一邊思考著,一邊任由敵人的接近。那是上千臺大小各異,型號各異的無人機,一個個惡形惡狀殺氣彌漫,都是典型的殺人兵器。要是被一些還沒到工業時代的后發文明種族看到,一定會覺得這是一群從地獄逃出來的殺人惡鬼似的。
所以,到底誰才是反派啊!
實際上,在剛才的追擊中,她已經手撕了好幾百臺無人機,但自己身后的追兵沒有絲毫減少,數量反倒是愈加龐大了起來。
好吧,除了主炮,連無人機的機庫都有,你分明就是一艘特種航母嘛。
現在女士看著無人機對準自己的炮口,不由得嘆了口氣。她身上的納米機甲停止了流動,開始自動分解,很快便碎成了一大片馬賽克,從她的身軀剝離了下來。
這已經是投降的信號了。
無人機群當然沒有散去,仍舊保持著密不透風的包圍網。不過,它們表現得也還算局氣,紛紛豎起了武器,已經開始蓄積出強光的熱射線炮的尖端又暗淡了下去。
緊接著,兩臺麻雀大小的無人機飛了過來,丟出了帶有拘束效果的牽引射線,拽住了那團已經失去主人的納米機甲,開始爬升。它們的個頭確實很小,但力量還是很大的,很快便拉著納米機甲竄向了高空,很快便沒了聲息。
現在女士看著自己的武裝便如此淪為了對方的戰利品,滿臉肉痛,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似的。
隨后,便又是滑板造型無人機脫離了陣型,向女士的方向前進了百余米。它面板上的設施在空中投出了光,旋即便在霧蒙蒙的空氣陰影中展開了一個明亮的投影。
穿著便服的婭彌妲·森歌·貝倫凱斯特的臉蛋出現在了空氣投影的光幕上,還掛著饒有興致的微笑,就仿佛是在欣賞一只剛剛從迷宮里鉆出來的倉鼠。
“…我從沒有想過,虹薔薇家族竟然改變了自己的做事方法。”她盯著少女,幽幽道:“你為什么要把我當成無畏艦來轟呢?難道不是應該啟動太陽神之書,堂堂正正地面對我嗎?虹薔薇家族的公主,不覺得這樣很不講武德嗎?”
婭妮頓時露出了“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的表情,卻笑道:“蛇穴一戰,我的英靈神機毫發無損。這艘船上,還有六位圣科蕾安全公司的特級安全員。若說是武德的話,您其實更希望被我們圍攻?”
“是的,我寧愿被你們圍攻…等等,什么圣科蕾的特級安全員,不就是貝倫凱斯特家的家臣嗎?”
“人家是圣科蕾的終身雇員,聯盟的合法納稅公民,再過幾年就可以退休進管理崗了,說不定還能回老家去參選市議員呢。我們是光榮的共和制國家,不搞家臣那一套。”婭妮在對方鄙夷的目光中聳了聳肩,又笑道:“至于剛才的轟炸嘛,確實有點震撼,但歸根結底也其實只是一次小小的嘗試。”
“嘗試?”現在女士不由得一怔。
“是的,僅僅只是嘗試而已。畢竟都是這個時代了,難道還要講什么石器時代的武德不成?能把人轟死才是最賢明的做法。畢竟,工廠里生產出來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要多少有多少,但高位靈能者卻總不常有。說白了,若能用錢把敵人砸死,我豈不是就天下無敵了?”婭妮看著臉色愈加難看的現在女士,臉上的笑容也愈加惡趣味。。
“不用做出這種快要被時代拋棄的表情嘛,莉莉。這并不是意味著時代就真的變了。”
“…嘖,沒大沒小。”現在女士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嘀咕道。
婭妮又道:“高位靈能者總會有神出鬼沒的能力,總是能刷新神秘學的知識邊界,用不科學手段躲避科學造成的,現實的威力。我可沒指望馬上就能用凡人的武器留下你的性命。不過,這一輪的攻擊效果我很滿意。你這件可以穿梭星河的納米武裝被破壞了,逃遁的能力便失去了大半,你的身體受了不輕的內傷,體能和靈能也消耗大半。”
“是的,我知道你做得很漂亮了。不用重復很多遍了。”現在女士用力鼓了鼓掌。
“可即便是這樣,你并沒有完全失去作戰的能力,為什么就這么放棄了呢?”
現在女士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無辜表情:“我并不是視死如歸之輩。繼續打下去或許我能逃掉,但更大可能是真的被三相彈炸死…然后,我應該就會是本世紀第一個被熱核武器炸死的圣者了。聽著就很丟人。”
“哦,難道投降就不丟人嗎?”
“這種事情歸根結底也是一個相對概念。只要你覺得不丟人,丟人的就一定是別人了。”
“沒錯,這臭不要臉的樣子,符合你的風格。總之,好久不見啦。看到您雖然略有些不太康健,但至少還手腳齊整地活著,我萬分欣喜。”婭妮,仿佛壓根沒有意識到把對方差點打殘的便是自己了。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我剛剛從海洋大學畢業的時候。那是十年前吧?”
“你發現我了?”現在女士不由得一驚。
“是的。我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上臺發言。你在臺下,混在了記者席中。你認為自己在暗中觀察。可是,你在觀察我,我也在觀察你。我知道你在,我也以為你知道我知道你在。可惜了,莉莉,原來那種所謂的默契,其實只是我臆想出來的。”婭彌妲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傷心。
現在女士嘆了口氣,變戲法似的摸出來一把折扇,呼的一下展開,上面書寫著“凄凄慘慘戚戚”。她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淚,幽幽道:“傷情最是晚涼天,憔悴廝人不堪言!悲兮,飲兮,不如高臥且加餐!”
“這種毫無過度的拼搭,不會以為真的會顯得很有文采吧?”
“我一向以為,作詩也好,作曲也好,所有的藝術都好,首先是得自己喜歡,才能折服別人。我這是詩以明志。”她一本正經地道。
“哦,那是什么志呢?”婭妮笑道,仿佛還是一個合格的捧哏。
現在女士收起了折扇,自嘲地苦笑道:“大小姐,你應該已經處心積慮很久了吧?一手牽著蛇穴的艾瑞達老頭,一手卻還在這兒等著我。那么,你代表的聯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可代表不了聯盟。人家只是一個普通的超凡管理局的新人督查官。這次嚴格意義上是執行完反恐任務之后的休假時間,動用的也只是私人的艦船,便只能代表自己啦。”
“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婭彌妲不怒反笑:“莉莉,現在應該是我在提問。”
“這名字也是你叫的?我聽著膩歪!”現在女士似乎是終于忍不住了,沒好氣地撇嘴。
“好吧,那我應該怎么稱呼你呢?母親?媽媽?媽咪?”婭彌妲笑道。
現在女士打了一個寒噤:“從法理上,艾爾娜夫人才是你的母親。”
“是的,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我稱呼她為母親的時候是很誠懇的。但是稱呼你的時候,當然就是在陰陽怪氣了。”
現在女士按了按太陽穴,嘆息了一聲:“我沒有資格陪伴在虹薔薇公主的身邊,也沒有資格干涉你的成長。我只能離開。婭妮,你對我有怨氣,這是可以理解的。”
“原來對話已經轉變成倫理問題了嗎?”
婭妮嘖嘖稱奇,眼神再次流露出了“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表情,揮手道:“啊對對對,我很有怨氣,剛才用火力把你覆蓋,也是怨氣滿滿地在報復。好了,莉莉,現在你可以已告訴我了,這個星球到底是什么?這些蜂群一樣的異種到底是什么?那連個正在沼澤海洋中打滾的小東西,又到底是什么?”
現在女士嘴角闔動了一下,擠出了三兩聲干笑。她似乎還準備認真地歪歪樓,但圍聚在她身邊的無人機們已經再次橫過的武器,萬千的炮口重新指向了她的要害。
蛇首趕忙舉起了手:“好吧好吧,我已經投降了的,我自然愿意好好講述的。呃,從哪里說起呢?我還以為你都知道呢。”
婭彌妲依然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笑容:“最后一次警告,莉莉。現在,是我在問你。”
“好吧,就從發現者那里說起吧?那位末代的薩爾文伯爵,你可知道?他其實是一位軍政全才,還是頂級的科學家、煉金大師和靈能者,也是極有眼光和好運的考古學家。他本應該能創造出不少功業,可惜一輩子都名聲不顯。”
婭彌妲笑而不語,似乎是準備當一個最完美的聆聽者。可是,對面的現在女士總覺得對方似乎是在諷刺自己。
“他是帝國的貴族精英,最大的理想就是出將入相,讓銀河帝國更加偉大。”
婭彌妲眼睛一轉就頓時理解了現在的情況:“他后來成了蛇首,是吧?”
“是的,他成了蛇首,而且還是上一代‘過去公’。他還是伊萊瑟爾大帝的政敵,或許這才是他的名聲不顯,薩爾文家族也絕嗣除國的原因了。”
虹薔薇公主點頭:“這也是我知道的內容。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怕不只是政敵那么簡單的吧?”
這真的是你的直覺告訴你的?現在女士狐疑地看了對方一眼,無奈道:“這并不是我能所知曉的。畢竟是兩個世紀以前的事情了。知道真相的,除了未來公…便只有這一代過去了。他是薩爾文伯爵的弟子。”
“原來如此。艾瑞達精靈本就是長生種,這倒是說得通。”
“你是可以直接問他的。”現在女士道。
婭妮聳了聳肩:“真遺憾。他已經死了。”
對面的蛇首沒有流露出驚訝的情緒,卻有了一絲真情流露的悲傷,低聲嘆了口氣:“是嗎?不過,這也是他求仁得仁的選擇了。”
“據說他非常英勇。不像個恐怖分子的頭目,更像是真正的戰士。”婭妮跟著夸獎了一句:“還是說回剛才的話題吧。”
現在女士沉吟了一下,這才道:“…那也是上一個時代的遺物,天才的薩爾文伯爵發現了它們。不,應該是它。那便像是一種蜂群式種群的核心。我們到現在也無法確定,這種生物到底是先代文明制造出來的,還是自然孕育出來的。”
“也就是說,薩爾文伯爵挖出了一個從上個世代沉睡過來的蟻后。”婭妮道。
對方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如果拋開生命的層次不談,確實如此。慶幸的是,蟻后從來都不是武力強橫的類型。當它剛剛從億萬年的長眠中蘇醒,就面對死亡威脅的時候,是懂得妥協和交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