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十五章:打木人樁

  唐野站在木人樁前,一站就數個小時,快到吃晚飯時,仍是一動不動,仿佛也變成了一具木人樁。

  “他這是迷惑了,看不透樁手樁腳的布局…”

  楊三手不無擔憂地道:“大師兄,我是不是該去示范一遍?又或者,給他換一具入門級的簡單些的木人樁?”

  樁手樁腳越多,越難打;反之同理。木人樁雖然在武學界中廣泛應用,但一般而言,對于拳法風格小、巧、多變的流派效果更好,比如太極、詠春那些。

  其實平日之際,楊三手他們很少打木人樁,不擅此道。三通虎講究“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不動則以,一動則勢若雷霆,十分的爆發兇猛,與一板一眼地打木人樁的套路不甚相符,效果自然也不太理想。

  但為了磨礪唐野,吳一手和楊三手合計,煞費苦心地推出了這具擁有九根樁手樁腳的木人樁。

  吳一手搖頭道:“不必。老三,你要明白,小野跟以前咱們收的那些徒弟不同,他天賦卓越,遠超你我。這樣的練武奇才就該上難度,不能用正常的標準來要求他。”

  頓一頓,語重心長地道:“上這具我們都覺得棘手的九臂木人樁,本意便是磨礪小野的性子,讓他收心養性,老老實實呆在武館內打熬氣血。如今外面亂糟糟的,天天有字頭火拼,喋血街頭;又是花花世界,燈紅酒綠,蠱惑人心。小野年少,血氣方剛,容易受到引誘迷惑,誤入歧途。”

  楊三手聽得臉色一凜:“我明白了。”

  晚飯做好,小啞巴去叫唐野回屋吃飯。席間唐野默然無語,在想著事情,有點食不知味的樣子。吃完之后,放下碗筷,又跑到練武場上,站在木人樁前。

  對于他的入迷,吳一手和楊三手都頗為滿意。決定一個人的成就高低,除了天賦之外,勤奮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素。若是毫無興趣,又或厭倦懶惰,再好的天賦也只會浪費掉。

  當夜幕降下,明月升空,月色飽滿,映照得院落清明。

  在廚房那邊,小啞巴正在忙活著給唐野做夜宵,熬骨頭肉粥,得熬上兩個多小時。等唐野練完功,洗了身子,正好能吃上熱乎乎香噴噴的骨頭粥。

  站在木人樁前,良久,唐野緩緩伸出雙手,但并沒有往木人樁身上擊打,而是憑空比劃著,兩手劃動,幅度很慢。

  墻根那邊,有身影走動,卻是披頭散發的趙五手。他原本蹲在角落里,好像鑲嵌到了墻里頭,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有個人。其一動不動地看著場中的唐野,不過看了一陣后,趙五手有些不耐了,于是動身離開,像一只大狗,手腳并用地爬回了自己的房間。

  唐野沉迷于身前的木人樁,似乎對趙五手的動靜毫無察覺,在比劃了一會后,他終于出手,右手繞過一根木臂,拳頭準確無誤地打在木人樁上。

  那兒,正是木人樁的小腹之處。

  “奪”的一聲響,在清靜的月夜中分外清晰。

  西廂房中點著燈,吳一手與楊三手坐在燈下,正說著些事。說到近日鬧得沸沸揚揚的東瀛租界將要成立之事,兩人都皺起了眉頭。楊三手明顯心神不寧,間或做傾聽狀。

  吳一手笑道:“你擔心小野?”

  楊三手回答:“他畢竟還是個少年,學武未滿月,雖然有天賦,但沒有人指點迷津的話,怕是會胡思亂想,走進了死胡同里。”

  吳一手沉吟道:“這樣吧,先讓他獨個兒琢磨兩天,如果還不得要領,打不了木樁,到時你再示范給他看。”

  楊三手道:“行…哎,我就怕他想不清楚,一夜沒得睡,這孩子,性子犟得很。”

  吳一手微笑道:“那有什么關系?唯有認真,方能成功。”

  “說得也是…只是大師兄,這具九臂木人樁我也沒打過幾遍,久未練習,就怕示范的時候打不好,那可在徒弟面前丟了臉皮。”

  楊三手苦笑著說道。

  莫說他如今遭受反噬,早衰體弱,實力受損,便是在最巔峰的狀態時,想要打九臂的木人樁打得好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虎嘯館上下,即使是師公吳留手,在打木人樁方面,都算不上什么好手。

  當下只因唐野表現太突出,才弄這一具木人樁來,等于給唐野出一道天大的難題,使得其放慢腳步,好生呆在武館內打磨心性。

  聽楊三手一說,吳一手也不禁有些發虛,要是楊三手示范不好,自然得他這位坐館大師伯出手了,可他打木人樁的水準同樣好不到哪里去,難免露怯。

  于是干咳一聲:“老三,你也不用想太多,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后面的話沒有說下去,就聽到“奪”得一響。

  吳一手一愣神:“聽,院子里有動靜了。”

  楊三手當然也聽到了。

  奪!噼!啪!

  隨著第一聲響起,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這聲響的頻率不快,顯得慢吞吞的,在兩次聲響之間,仿佛經過了一番觀察考慮。這一聲聲,斯條慢理的,卻似乎具備著某種韻律,讓人聽著舒服。

  吳一手和楊三手不禁站到窗前,往外觀望。

  但見院子的練武場上,木人樁前,唐野站在那兒,被月光映照,莫名生出幾分飄然出塵的氣質來。他站得穩,雙手一出一收,一手或撩撥、或格擋、或推托,然后另一只手的拳頭,總能不偏不倚地擊打到木人樁不同的要害部位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從這聲響可以聽得出,他并未發力使勁,只是單純地練習擊打的技巧。

  慢是慢了點,但這只是第一天的練習,已然能準確擊打中木人樁的數個要害了。間或還起腳,恰好能撩中木人樁的下陰處。打了一會,越發流暢,甚至還繞到木人樁的背后,出拳擊打木人樁的后側腰眼。

  吳一手與楊三手面面相覷,皆是驚喜交集。

  半響楊三手才道:“我現在去打,最多也就打成這樣。”

  吳一手神態復雜,又是欣慰,又是唏噓的樣子:“非池中物,留在咱們虎嘯館,委屈他了。”

  楊三手嘟嚷道:“他再厲害,也還是虎嘯館的弟子,是我的徒弟。”

  吳一手呵呵一笑,忽道:“老三,如果放小野出去,把那八卦、太極、八極這些都學了,他會不會成為一代宗師?”

  楊三手聽著,不由一愣神:“大師兄,你想小野更改門庭,拜別個為師?”

  他搖頭像撥浪鼓:“不行,這可不行,小野跑了,咱們虎嘯館就絕后了。”

  吳一手目光悠遠:“聽父親說,一代宗師,必然要集眾家之長。我的意思并非讓小野去別的武館,而是通過搭手,切磋,搏殺等,學到別人的功夫。”

  楊三手啞然失笑:“大師兄,你說的這些談何容易?運氣法門,運力奧妙,俱內藏于身,根本瞧不出來。我也希望小野有個遠大前程,揚名立萬,但太難了。即使我們允許他出外拜師父,可人家會隨便教嗎?那些武館,一個個都是藏著掖著,規矩深著呢。入門、學徒、弟子…不知要經過多少考驗,起碼熬上好幾年,甚至十來年,才有可能被傳一點真功夫。哪像咱們虎嘯館,直接上手真傳。當然,咱們也是沒辦法了。”

  正所謂“教好徒弟餓死師傅”,傳統訓誡,都是這般,奉為圭臬。

  吳一手自是明白這些:其實武功一途,也是殊途同歸,核心在于氣血。只要氣血足夠了,勁力奔騰,很多功夫都能輕松上手,化為己用。然而要達到那等地步,實在難若登天,傳說中的罡勁大成,簡直是神仙般的人物了,反正從未聽誰練成過。能成就罡勁入門,便已是坐鎮一方的武術宗師。

  心里又在考慮,是否該提前把秘笈原本傳給唐野。但轉念一想,覺得操之過急,且再磨練磨練,觀察觀察。畢竟那可是鎮館之寶,不容有失。再說秘卷上籠罩著玄妙的神秘之力,需要堅定的意志力把持,才能開卷有益。如果看不進去,再好的寶物,也是廢品,唐野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對了,唐野沒念過書,不識多少字,秘卷對他而言,仿若天書。

  看來得先教其讀書識字才行。

  當年吳留手乃是秀才出身,有文才根基,只是適逢世道大變,秩序更迭,沒了科舉,這才棄文學武。有此師父,門中弟子自與別家有所不同,不是那些滿臉橫肉的粗鄙武夫,而擁有些文氣。

  在武學界中,飽讀詩書的武者師傅并不罕見。練武強身,讀書養性,文武雙全,一張一弛。倒是些頭腦簡單的家伙才一味練拳,弄得四肢發達,只能當個莽夫,或者打手。

  唐野天賦驚人,若是只會打打殺殺,不能念書識字,那真是太遺憾了。

  想到這,吳一手精神一振。

  讀書寫字,同樣是修心養性的好路數,用到唐野身上再好不過。楊三手便是現成的好老師,一眾師兄弟中,他甚好此道,愛掉書袋子,倒顯得有些文縐縐的模樣。不像拳師,更像塾師,是以館內說教講道理的活兒都讓他來。

  就這么定了…

大熊貓文學    龍蛇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