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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何須執著先后

  “建興年間那些大規模的淘汰僧尼的旨令,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新上位的建武皇帝給廢止了,看來我佛門興旺可期。”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啊!”妙燈連連搖頭,冷笑道,“咱們這個新陛下啊,表面仁厚,實則心黑,冷漠無情。照老和尚看來,他根本沒有任何信仰可言。對他而言,信仰只有一個——江山!一個連自己的親兄弟都敢痛下殺手、父親都敢驅逐的皇帝,你認為他真的會去真心興盛佛教?道家始祖后裔,對他而言是個絕佳的招牌!只怕在這建武年中,我佛教的地位會更加不堪!”

  一番話說得是駭人聽聞,幾乎令人聞之色變的程度。

  但法葉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然道:“師兄,貧僧有一個疑問——為何我們佛教非得要去和道家爭一個高下?”

  妙燈瞪著眼道:“當然要爭!若是讓道家第一,那我們還談何興盛佛教之言?”

  法葉道:“師兄這話,貧僧不敢茍同。首先,道祖姓李,大殷天子同樣姓李,這是既定事實,無法改變。無論是哪個皇帝在位,都要尊奉道家。第二,這個第一,真的有那么重要么?如果佛法無用,失去了信眾,就算是皇帝敕封你為第一,難道天下人就必須要皈依你?第三,我佛家興不興盛,與皇帝重不重視,并不存在絕對的因果關系。”

  妙燈被法葉的話鎮住,激動道:“師弟快接著說,難道還有什么東西比皇帝的扶持更加重要的么?”

  “有,當然有!”法葉斷然道,“那就是我佛家對皇權、對百姓的影響。若是佛家能使皇權穩固,讓百姓信奉,那么,無論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無論這個皇帝是姓李還是姓張姓劉,都會尊奉我佛家。因為這個時候,尊奉哪一家,已經不再受他皇帝一個人的喜好而定了。哪怕是他個人堅持向道,但這朝廷,這天下,依然會信佛。換言之,倘若佛家沒有這能力,那哪怕是有一代兩代的帝王喜愛,尊奉它,那等這個帝王駕崩之后呢?佛家依然會跌入塵土。”

  “常言道:人在政在,人亡政息,為何?因為這個政策,不過是他個人的好惡罷了!”

  妙燈悚然一驚,有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態度也謙卑了起來:“師弟......法師說的極是。那么,你看我佛家,如今應當如何是好呢?按照史群大人的意思,就是讓你入主通明寺。如今佛家在京城的日子不好過,法師辯才無雙,游學天下,更是佛法精妙。若有你坐鎮京師,也好殺殺那些道士們的囂張氣焰。”

  “原來如此。”

  墻內的法葉和墻外偷聽的所有人后退心里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法葉道:“師兄,建興年間,淘汰僧尼,辯論最激烈的時候,貧僧恰好就在京師,但卻從沒有參與過任何一場爭辯。師兄可知道是為何么?”

  “為何?”妙燈驚訝道。

  法葉道:“因為,我們這些僧人自己都搞不明白真正的佛經奧義。我佛門內部宗門重重,派別之爭讓我們自己都陷入分歧,又如何能說服信眾?又如何說服天子?貧僧游歷十余年,遍訪各派,發現各個不同派別的教義理解竟都不甚相同。我們要說服別人,首先必須要在佛理上站得住,內部沒有分歧爭論。而要讓內部沒有糾紛,就必須要統一派別。要統一派別,則必須要溯源追根,尋求真正的教義所在。”

  “嘶——”妙燈倒吸一口涼氣,“法師好宏偉的志向。只是,要如何尋找真正的教義?”

  法葉轉向西方,雙手合十,眼中綻放出別樣的璀璨光彩:“那就要去西方極樂世界,去釋迦悟道的那棵菩提樹下,去給孤獨園(佛學術語,給孤獨,長者之名,以其仁而聰敏,積而能散,賑乏濟貧,哀孤恤獨,時美其德,號給孤獨。嘗側金布地,以買只陀太子園,遂名給孤獨園)中。重新體悟一遍釋迦的路,求得如來真法,大乘教義!”

  妙燈整個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喃喃道:“法師......你這是要把自己置于十死無生之絕地中啊!”

  欲從大殷前往極樂世界所在,中間需得經過八百里黃沙、渡過十千里汪洋,中間除了素來與大殷交惡的蠻夷各部族外,還有大大小小如羅盤般密布的諸國。

  另外,更加險惡的,還有那漫無邊際的無人區,群獸環伺,磨牙損血。

  無論是妙燈,還是法葉都很清楚,眼下,要去往極樂世界,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一來是前面所說的地理環境的險惡,能滅絕掉大半的生靈,剩余小半還可能被蠻夷屠殺劫掠。

  二來,自大殷朝立朝以來,就緊閉了玉門關,幾乎斷絕了關內關外的聯系。

  而且,為了防止一些胡商或者偷渡客將中原的一些作物種子、武器圖紙帶出塞外牟利,要出關,必須得經過層層的嚴格審查,手持朝廷派發的通關文牒和路引才行。

  若是私自出關,一律按叛國罪論處,格殺勿論。

  而這些,法葉自己也非常清楚——其實早幾年前,他就曾遞交了申請,但卻被駁回了。

  “何為生死?花開花謝。何為生死?暮鼓晨鐘。”法葉喃喃道。

  為了心中的志向,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看著眼前這位才華橫溢、志向宏遠的年輕僧人,妙燈神色極為復雜:“師弟......既然有這般遠大的志向,卻為何不立即動身,反而再次蹉跎歲月?”

  法葉道:“貧僧有一名兄長,名為廣賢,如今不知下落。此去黃沙萬里,生死不明,貧僧希望能在臨走之前找到家兄,了卻了貧僧的心事。”

  妙燈沉默。

  廣賢弒殺的普嚴法師,乃是漢中寺的住持,是一位名滿天下的大德高僧。

  當年,廣賢弒殺普嚴法師畏罪潛逃的消息,傳遍了天下,整個佛門都為之震動。

  他妙燈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這事,他卻不知道該說什么,該怎么說。

  最后,只好長長地嘆了口氣,帶著憂郁的神情推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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