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葉卻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想法,繼續自顧自說道:“貧僧在鄧府時,曾問過白夫人是否恨我。白夫人答道,這世間一切,一飲一啄,自有天命。是崔玨自己想死,才會拋下你們母女倆;若不想死,又怎么會被一個僧人幾句話就說死?”
“更何況,貧僧并非廣賢本身。縱再有怨恨,也遷怒不到貧僧身上。貧僧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一個婦人,歷經亂世,人海沉浮,自然分得清是非曲直。”
“但她的女兒不然。那時候你才多少歲?九歲?十歲?年少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父女情深。這時,卻有一個和尚,將這一切破碎。父死母再嫁,還要讓你喊一個如黑熊般強壯的陌生男人做父親。這事情對你造成的傷害,可想而知。所以,你對廣賢的痛恨,想必比你母親要強上百倍、千倍!”
法葉的話,如一把誅心的刀,將佩蘭表面的偽裝一層一層劃破,直到露出最底下,同樣也是最脆弱的心。
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你這個惡僧!臭和尚、死和尚、賊禿子......我恨死你了,恨死你哥哥了!嗚嗚——”
她一邊哭著,一邊從身邊地上抓起石頭,劈頭蓋臉地砸在法葉的身上、臉上。
所有人后退一驚,想要阻擋,卻被法葉阻止了。
他不解其意,但卻知道法葉這么做必定有他自己的意思,只好束手站在一旁,看著法葉被砸地頭破血流。
法葉閉上眼睛,靜靜坐著,雙手在身前合十,說道:“.....有一鬼王,名曰無毒,稽首來迎,白圣女曰:善哉,菩薩,何緣來此?
時婆羅門女問鬼王曰:此是何處?
無毒答曰:此是大鐵圍山西面第一重海。
圣女問曰:我聞鐵圍之內,地獄在中,是事實否?
無毒答曰:實有地獄。
圣女問曰:我今云何得到獄所?
無毒答曰:若非威神,即須業力,非此二事,終不能到。
圣女又問:此水何緣,而乃涌沸,多諸罪人,及以惡獸?
無毒答曰:此是閻浮提造惡眾生,新死之者,經四十九日后,無人繼嗣,為作功德,救拔苦難,生時又無善因。當據本業所感地獄,自然先渡此海。海東十萬由旬,又有一海,其苦倍此。彼海之東,又有一海,其苦復倍。三業惡因之所招感,共號業海,其處是也。
圣女又問鬼王無毒曰:地獄何在?
無毒答曰:三海之內,是大地獄,其數百千,各各差別。所謂大者,具有十八。次有五百,苦毒無量。次有千百,亦無量苦。
圣女又問大鬼王曰:我母死來未久,不知魂神當至何趣?
鬼王問圣女曰:菩薩之母,在生習何行業?
圣女答曰:我母邪見,譏毀三寶。設或暫信,旋又不敬。死雖日淺,未知生處。
無毒問曰:菩薩之母,姓氏何等?
圣女答曰:我父我母,俱婆羅門種,父號尸羅善現,母號悅帝利。
無毒合掌啟菩薩曰:愿圣者卻返本處,無至憂憶悲戀。悅帝利罪女,生天以來,經今三日。云承孝順之子,為母設供修福,布施覺華定自在王如來塔寺。非唯菩薩之母,得脫地獄,應是無間罪人,此日悉得受樂,俱同生訖。
鬼王言畢,合掌而退。婆羅門女,尋如夢歸。悟此事已,便于覺華定自在王如來塔像之前,立弘誓愿:愿我盡未來劫,應有罪苦眾生,廣設方便,使令解脫。
佛告文殊師利:時鬼王無毒者,當今財首菩薩是。婆羅門女者,即地藏菩薩是。”
這是《地藏菩薩本愿經》中的一段,說的是一個婆羅門的女子,她的母親“信邪,常輕三寶”,不久后亡故,“墮入無間地獄”。婆羅門女變賣家產,捐獻給佛門,最后在覺華定自在王如來的指引下,見到了鬼王無毒,令母親得以從地獄中脫身。
而這個婆羅門女,就是地藏王菩薩的前世。
這是一段佛經,但又不是佛經。
它更像是一個故事,經由法葉解說后,在場三人都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法葉是在告訴他們,佩蘭為已經亡故的父親崔玨盡孝,這恰好和地藏王菩薩的孝道想和,他又怎么會責怪她的辱罵和毆打?
佩蘭冰雪聰明,又豈會聽不出法葉的意思。
她突然嚎啕大哭,也不再用石頭砸法葉了,就只是自己一個勁地哭著。
法葉輕輕嘆息了一聲。
所有人后退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我不打兵靜坐著,全力默運心法,試圖緩解手上的痛感。
就在這時,判官廟中突然熱鬧了起來。
窗戶上映出一個個人影,來回走動著,旋即有人聽到了外面的聲音走出來查看。
那幾個人走近一看,嚇了一跳:怎么懸崖邊坐了一個和尚?
再一細看,卻看到法葉臉上全是血,卻面容莊重,端坐著頗有幾分威儀。
“法......法師,您怎么滿臉是血?”
這群人說起來也是可憐。
他們原本只是來廟中上炷香,卻被復仇的佩蘭給抓了壯丁,用不知什么手段迷昏在了大殿中。
醒來后,他們昏昏沉沉的,還以為是崔判官顯靈了。
他們醒來其實有一會兒了,但一念及此,紛紛跪倒在地上跪拜,直到聽到佩蘭的大哭聲才剛出來查看一下。
然而,這其中的是非曲折,又怎么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
而且,即便是能解釋清楚,他們又怎么可能把這種事拿出來到處宣揚?
所有人后退隨口道:“方才崔判官顯靈,帶你們云游地府,法師在此為你們護法。”
本來他只是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一下,沒想到這群香客竟然當真了?!
佩蘭迷暈他們,用的是一種線香——和她后來點的那種解藥差不多。
吸了這種線香,他們都變得昏昏沉沉的,哪怕是現在醒來,也覺得腦袋有些沉重。
本來他們就疑神疑鬼地,以為是崔判官顯靈,現在又被所有人后退這么一說,還聽到門外竟然又高僧在替他們護法,立馬是感激涕零。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廟中的幾十人都涌了出來,將四人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