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葉搖了搖頭,道:“我看大人的名字,就頗有儒家風范。看來大人的志向,并不在沙場,而在朝堂啊。”
先前陳典吏說過,這位鄧宰鄧縣令,表字子予,儒家圣人孔子有一位弟子,就叫宰予。
誰知鄧宰卻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早年邊地叛亂、蠻夷入侵關中,殺光了我妻兒老小。我恨極了他們,就給自己取名叫宰,立志宰光那些蠻夷。”
“后來,當了官,請了位先生教我認字。先生說,我這名字啊,殺氣太重,就給了取了個字,叫子予。我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反正先生取的,那肯定是好。”
“等我自己也會識文斷字的時候,明白了這兩個字的意思才納悶呢,怎么從宰蠻夷,變成了宰我自己了?”
鄧宰的一番話,說的眾人紛紛笑了起來,連帶著先前的惡感也沖淡了不少。
這鄧縣令雖然是一縣父母官,卻性情憨厚樸實、為人隨和,很對我不拆塔的胃口。
實際上,應該說大部分人都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心眼實,沒那么多小算盤。
說話間,眾人已經重新來到了后衙,鄧宰的家。
陳典吏先告辭了,天色不早了,他又不是996,這就準備下班回家了。
進了庭院,白夫人知道法葉又回來了,臉色難看,但他是鄧宰請回來的,她也無可奈何,只好作罷。
鄧宰吩咐下人拿了些糕點、吃食,眾人席地跪坐,填飽肚子。
白夫人在一旁伺候著,舉止從容,體態端莊,但如果仔細看,卻能從她眉眼間發現一絲憂慮,似乎在擔憂著什么。
吃完了鄧宰的齋飯,法葉起身準備告辭,鄧宰將他攔住。
“法師,您怎么能走的,我還想讓法師留在府上,多供養幾日呢。”
這時候富裕人家供養佛僧的確實很多,只要你有錢,供養個三五年都不是問題。但這鄧縣令顯然是別有目的的。
鄧縣令拱手道:“實不相瞞,這衙門里陰氣頗重,一年來,內宅不寧。夫人每每夜里難寢,早晨起來,身上便會出現紅痕。下官懷疑,這府中有邪祟作亂。法師既然來了,不如替下官驅了這邪祟吧!”
法葉聽了,和我不拆塔對視一眼,所有人后退、我不加血、我不打兵幾人也是目露怪異。
按他們先前的分析,白夫人身上的紅痕,是因為眼前這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蠻漢縣令,不懂得憐惜美人,甚至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引起來。
畢竟除了法葉,他們都是現代人。
哪怕是自己沒試過,但信息大爆炸時代的各種耳濡目染,也對這些并不算陌生。
但聽鄧宰現在的意思,他竟然也認為那是邪祟所致?
這不分明有問題么?
所有人后退目露憐憫地看著鄧宰,隱約間覺得他頭上的烏紗帽變成了綠色的。
但一想到自己連被綠的資格都沒有,突然又覺得很不是滋味。
淦,不玩了,這游戲怎么老這樣?
法葉明了其中的曲折,自然是不想參合這些人家的家務事,所以百般推脫。
但這鄧宰似乎是一門心思認定了法葉就是那能為他除去宅邸中邪祟的高僧,竭力挽留。
最后,迫不得已下,法葉只好應允,留了下來。
四人作為法葉的“隨從”,自然也跟著住了下來。
不過他這后衙宅邸屬實不大,原本就分了兩個下人一人一間小屋了,眼下客房也不過只有三間。
在眾人的商量下,讓我不加血單獨住一間,法葉和我不拆塔合住一間,我不打兵和所有人后退住剩下那一間。
鄧宰只以為法葉宅心仁厚,不忍自己的隨從委屈,所以也沒有多問。
其他三人不好一直跟著,就先走了,只有我不拆塔跟著法葉和鄧宰一起,來到了大廳會茶。
興許是我不拆塔的雄壯姿態很和鄧宰胃口,這次連他也分了個座位。
三人分別坐下后,鄧宰將發生在自己夫人身上的事再描述了一遍,和先前那大丫鬟描述的差不多。
法葉和我不拆塔在心中嘆息,看著他的眼神中愈發帶上了憐憫。
法葉看著對墻上掛著的仕女圖,問道:“大人,這詩中的意蘊,你可曾知曉?”
鄧宰陶醉地看著那副仕女圖,理所當然道:“這我當然知道,就是夸我夫人好看嘛。你看這寫的,這畫的,簡直把我夫人說成了是天上的仙女......哎,她本來就是天上的仙女!”
說著,這個大個子居然自己嘿嘿笑了起來。
看他那眉眼間流露出的幸福神態,兩人把最開始的懷疑徹底掐去了。
這鄧宰對自己的夫人,明顯是愛到了骨子里的。
愛屋及烏,哪怕是對著這一副畫,也覺得滿足。
這樣的人,又怎么忍心用那樣殘酷的手段對待自己的愛人?
又怎么會在自己心愛的人身上留下那許多暴虐的痕跡呢?
他們愈發覺得這大個子可憐,被綠了,還渾然不覺。
還有這首詩,這首詩里面固然有贊揚白夫人的意思,但其中“可惜此地非吾土,不得如花歲歲看”一句,分明說的就是那偷情的事!
可惜這個女子不屬于我,沒辦法將她像花兒一樣天天拿來觀賞!
想通這其中根結后,饒是法葉這樣得道的高僧,都忍不住有一種嗔怒的感覺,更別說是我不拆塔這樣直性子的漢子了。
他“啪”地一掌拍在桌案上,站了起來。
那巨力,竟將桌案直接拍成兩段。
“大人......”
法葉連忙站起,制止了我不拆塔要說的話。
他會選擇留下,固然有鄧宰竭力挽留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看看,能不能盡量影響一下鄧宰,讓他最后能以緩和一些的手段來結束這一段孽緣。
要是我不拆塔現在點破了,那盛怒下的鄧宰,說不定會遷怒在他夫人身上,最后造成他自己身敗名裂,而那奸夫,卻極有可能還逍遙法外。
我不拆塔的眼睛和法葉的眼睛對視,只從那一雙平靜的眼睛中看到了睿智的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