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眉頭緊皺,垂下的雙手已經攥成了拳頭,他正在奮力抵抗著那股莫名的力量。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暗了下來。
“大師,天色已晚,不如去我家留宿一晚?”
小張收了攤子,走上前熱情道。
意識回轉到現實,法海勉強一笑,婉拒了他的提議。
雖然他不相信,比丘國真是極樂世界,但至少目前來看,這里的的確確是一片和諧,哪怕有某些外力在干擾,可這些民眾內心的善念是做不得假的。
人人發自內心真誠向善,世界自然會變得美好無比。
但法海不準備留下來,他不愿割舍一些東西。
無論美好亦或者丑陋,都是世界的一部分,正是因為見過丑陋,所以更加堅定了他竭盡全力守護美好的意志。
放下二字說來容易,但他若想放下,在青蛇世界就可以在靈山成佛作祖,又何苦在各個世界旅行?
說到底,還不是不舍那一份執著。
被拒絕之后,小張也沒有生氣,推著攤子哼著歌謠便往家中趕,剛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腦袋,忽然又跑回法海的身邊,提醒道:
“大師,咱們這里晚上不太安生,街道上會出現吃人的怪物,您還是在屋子里待著吧,不愿意去我家,就找個廟宇避避。”
比丘國崇佛,一路走來,他們已經見到了數座寺廟。
怪物?
法海敏銳的察覺到了異樣,先是行了個禮謝過小張的提醒,小張忙不迭鞠了個大大的躬回禮,臉上掛著樂呵呵的笑容。
“師傅,恐怕這比丘國的問題,多半出在剛剛那人所說的怪物身上。”
楊戩眼里罕見的流露出一種躍躍欲試的情緒,這個城里的氛圍很好,怪物想要破壞,那就問問他手里的三尖兩刃刀!
法海沒有回話。
月色如銀,夜,漸漸深了。
各家各戶的燈火熄滅,整座比丘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謐之中,連蟲鳴鳥語都聽不到,仿佛世界都開始沉睡了起來。
吼!!
一聲嘶啞的獸吼打破了平靜。
法海深吸了一口氣,將腦海里的雜念暫且拋去,立在路中央靜候那些所謂的‘怪物’。
下一刻,前方沖來烏泱泱一大片人群,各個面目猙獰,魔念叢生,陰影迅速朝著幾人涌來。
楊戩手一揮,衣袍獵獵,氣勢高昂,手里已經出現了一柄鋒芒畢露的三尖兩刃刀,斜斜遙指群魔。
“斬!”
一刀剛要劃落,千鈞一發之際,法海一掌輕飄飄的拍在楊戩的臂上,揮下的刀鋒被打歪,向天空斬去。
一道慘白的刀芒斬破天宇,這一刻,比丘城被刀芒照的恍若白晝。
這時,法海的聲音響起,眸光變得前所未有的低沉,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森然寒意。
“這群人…不是怪物!”
驚鴻一瞥下,法海已然看清,朝他們沖來的‘怪物’中,其中一個的面貌與剛剛還規勸他去家里坐坐的小張一模一樣,其余的,也有不少白天他曾經見過。
他大概已經猜到,這里發生了什么,心中那股時刻涌現的大歡喜瞬間變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涼。
果然是些歪門邪道!
“不是怪物是什么?”
猴子納了悶,嘟囔了一句,但被法海瞪了一眼后,識趣的閉上了嘴巴。
看得出來,這和尚現在的心情不怎么好,他要是再多話,大威天龍警告。
掐動法訣隱去身形,那群和比丘城的人有著相同面貌的怪物們失去了目標,臉上卻依舊充斥著種種負面情緒。
有的暴怒,有的貪婪,還有的,死氣沉沉。
他們漫無目的的街道上游走著,想要發泄但慢慢心里只剩下空虛,又過了一會兒,他們的情緒再度變化,失落,無助,絕望…
有的人,就地嚎哭了起來,旁邊的同行者不但沒有心生憐憫,反而一腳狠狠地將他踹倒在地。
一瞬間,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無數人猶如螞蟻般涌了上來,對準那個躺在地上呻吟的人拳打腳踢。
躺著的人一開始還掙扎幾下,可隨著憤怒的人群越來越多,拳腳越來越重,他只能無力的發出痛苦的呻吟,最終,連呻吟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死了。
但亂象沒有就此終止,那些剛剛還是同伴一起施暴的人開始了內訌,推推搡搡,火藥味十足。
更多的人被吸引了過來,本來麻木無神的眼睛閃過亮光,很快參與了進去,推搡變成了亂斗,場面非常混亂。
時不時有人被打倒在地,接著,剛剛還你死我活打斗著的人立刻放下矛盾,將矛頭轉移到倒下的‘弱者’身上,盡情宣泄著內心的狂怒。
群魔亂舞,與白天的平和美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些怪物…怎么內訌了起來?”
法海瞥了一眼不解的老牛,再度強調了一遍:“他們不是怪物。”
又看了一會兒,猴子無趣的打了個哈欠,可見到法海冰冷的眼神,他還是忍住了躁動,忍耐著繼續看了下去。
這一看,就看到了天亮。
那些人在陽光的照射下身上升騰起濃郁的黑霧,很快就迅速消散。
街道上又恢復了熱鬧,遍地狼藉也恢復原樣,鳥語花香人頭攢動,昨天的一切仿佛一場荒唐大夢,可那些痛苦的哀嚎聲依舊縈繞在法海的心中,久久未曾散去。
法海依舊駐留在大街中央,不過身上的法術已經散去。
“誒?大師,你還在這兒啊?”
小張又推著攤車走了出來,瞧見法海之后熱情的笑了起來:“酸梅湯出門前我就熬了些,大師,您渴不渴?”
“不渴。”
法海看著小張那真誠的笑臉,心里卻回憶起了昨天那個瘋狂的身影,說話聲有些艱澀。
小張有些遺憾,“好吧,那我先去忙了,大師你繼續參觀咱們比丘國,今晚可一定要賞臉來我家做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