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天光晦暗。
這種天氣幾乎成為了杭州的常態,一年十二個月,倒有小半年是這種令人不喜的天氣。
不停的小雨一下起來就每個完,便是停了雨,這天色也是陰陰沉沉的令人生厭。
趕等能有哪天老天爺賞個臉出一朝太陽,這城里的百姓反比過年還要開心,一股腦的出現在各處廣場、空曠地,帶齊小板凳、躺椅之類的物件。
曬太陽都快成為杭州眼下最奢侈的一項全民活動了。
“咚咚咚。”
于謙正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臺邊發呆,這敲門聲將他驚醒。
轉過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進來吧。”
門被推開,兩名一臉帶笑的官員走了進來。
于謙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杭州府戶政處的。
“府尊好。”
兩名官員客氣的打了聲招呼,手里還帶著紙筆,開門見山的點頭笑道:“內閣下的令,這不是人口普查了嗎,不知道府尊現在方不方便。”
皇帝都帶頭參加人口普查了,各級地方的戶政司、處、科自然是要先緊著衙門里的進行普查,誰還敢說個不字不成。
于謙自然沒有說不字的道理,當下就客氣的招呼兩人落座,而后將自己的家庭情況如實講述一遍。
“家中尚有高堂雙親,妻兒各一。”
一家五口三代人,倒是都快成了眼下大明官僚中底層官員的標配了。
一個媳婦、一個孩子。
至于為什么不多納幾門妾室,還不是因為大明律的原因。
以前一個男人可以想怎么娶就怎么娶,又不怕媳婦偷男人給自己戴綠帽子。
畢竟這種丑聞一出,出軌的女人基本就完了,便是被夫家打死官府都不會過問。
誰讓你是蕩婦。
但現在可不行,誰家的媳婦不是別人家的閨女?
娘家人只要報官,那夫家就倒了血霉。
正式因為這個原因的存在,雖不至于讓那些高官富紳們停止納妾的腳步,但也開始慎重了許多。
身體忙不過來的話還是悠著點的好,要不然忙完公事一回家來個捉奸在床,這綠帽子戴腦袋上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于謙二十郎當歲,倒不是因為身板的原因悠著,完全是跟朱文圻一個原因。
太忙。
杭州是浙江省府,頭上壓著布政使司衙門,但一旦布政使帶著省里的大官去南京參會,他于謙就得暫時兼管一下全省的公務。
這兩年,整的于謙頭都大了。
加上于謙一向為官清正,迄今自己帶著妻兒住在公家的杭州大院內,父母老家拆遷給的房子,除了留下兩套以外,其他的都賣了個干凈。
連著年年發下來用不完的薪俸,都被于謙捐給了杭州大學。
在私德這方面,于謙簡直堪稱圣人。
也不怪歷史上錦衣衛抄于謙家的時候,堂堂內閣輔臣、太子少保、兵部尚書的于廷益家中,連錠官銀、連匹綢緞都沒有,面對如此清貧如洗的家境,便是錦衣衛都不禁落淚。
做完了登記,兩名戶政處的官員便打算離開,頓了下腳步又回首。
“府尊家中有沒有下人小廝?”
于謙苦笑搖頭:“三尺立錐之地 何以有事勞煩他人之手。”
“是是是,職下失言。”
兩人告罪于謙揮手表示無妨 見兩人欲走又喚了一聲。
“眼下三九寒冬,又下了細雨杭州正是冷的時候,普查的時候還是登門吧 不要讓百姓們頂著寒風冷雨的來排隊。”
兩人都怔住了為難道:“府尊 戶政處的人手不夠啊,府下十幾個縣的戶政科基本都只有二三十個公員,哪里跑的過來。”
“跑不過來就慢慢登。”
于謙皺起眉頭來:“又沒有說一個月之內必須全部做完,再不行就去一趟浙江大學、杭州大學招一批學生幫幫忙 我來簽條子,讓財政處給你們撥一筆專款。”
這下兩人沒有話說了,只好點頭應下來。
“府尊還有吩咐嗎?”
“沒了,去吧。”
兩人告辭離開 于謙又起身走到窗邊,出神的看著外面雨景。
以前跟在朱文奎身邊輔佐還沒有什么感覺 眼下真當于謙自己做了一方主政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這做官到底有多不容易。
就拿這戶口普查一事來說,浙江勢必會全面推行,倒不是讓浙江全省地方都能考慮到于謙考慮的點,到底江南的風土氣候還是好的,河北遼東呢?
天寒地凍的。
那些官員會考慮到惡劣天氣對百姓身體的侵害,從而轉變施政方式嗎。
“為人民服務哪里只是一句口號啊。”
于謙越想越是焦心,一折身就坐回到位置上,研墨提筆。
他要給許不忌寫一封信!
這封信可能會帶來哪些影響于謙心里都門清,也知道這很可能讓他得罪全天下的官僚階級,但于謙此刻已經顧不上考慮這些了。
這封信很快邊走高速路送抵南京通政司,而后轉呈到了許不忌的案首之上。
后者當場就擊節贊嘆了一句。
“廷益所憂實愛民心切矣。”
這一句贊,讓文華殿里大家伙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手頭工作看向許不忌。
誰不知道許不忌做了內閣首輔之后對待地方官員向來是一絲不茍的嚴苛,稍微有點不順心不如意的地方,說裁撤就裁撤,說一擼到底就一擼到底,能從他嘴里聽到一句認可已是不易,還有誰有本事得到贊賞?
只有禮部尚書的朱文奎認了出來。
廷益,這是于謙的表字。
“來諸位同看。”
許不忌將于謙的手信傳遍,凡看過的無不面容駭然。
“北方嚴寒、江南多雨,百姓中多有老弱婦孺,行動不便者,戶口普查,杭州戶政處的公員既然可以派專員來下官辦公室進行登記,為何不能登百姓之家呢?”
“于廷益所說甚是,許某深以為然啊。”
許不忌感嘆道:“作日許某深夜回府,戶政司的公員就能派人在許某的府邸前苦等數個時辰,三九寒冬啊。
怎么為咱們服務的時候就能任勞任怨,到了百姓這反倒頤指氣使,指定地方讓百姓去登記呢?
那到底是為人民服務還是為官員服務?
于謙此番的提醒也著實讓我羞愧不已啊,為人民服務這是一句口號嗎?這應該是我們施政過程中得綱領,是要在日常工作中體現出來的。
這事就按于謙說的來辦,通政司立刻通傳各省,另外戶部出一筆專款用于地方招募臨時人手來幫助入戶登記。”
見許不忌連討論的機會都不給,朱高熾等幾名閣臣具是明白,這事許不忌是定死了支持于謙的。
誰反對也沒用。
也壓根就沒給別人開口反對的余地。
只有朱文奎一人笑的開心又無奈。
沒曾想,自己多年的至交好友倒是跟許不忌車出同轍了。
不過,這也挺好。
(最后一章估計要到凌晨兩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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