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進入到正月初四這一天的時候,東長安街盡頭的大禮堂早早便開始人聲鼎沸起來。
楊士奇這位內閣首輔精神抖擻的引著包括朱棣在內的幾名閣臣進入會場,楊榮則負責在正門處接待每一名參加這次團拜會的京中官員。
各部尚書、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南直隸各府知府,緊跟著便是工商大臣嚴震直,連格里安奇這個意大利的洋鬼子都穿上一身正兒八經的二品官服前來赴會。
朝廷方面的先到,隨后便是總參和五軍兩府三品以上的武官,林林總總也有幾十號人。
距離老兵們入場的時間還有將近半個時辰,會場內這些文武官員便各自閑聊起來,文官集團自然是圍攏在楊士奇的身旁,天南海北的聊著一些關乎二五的規劃政策。
武官們圍著朱棣,分析將來對帖木兒汗國發動全面進攻后的具體行軍計劃。
總的來說沒有閑人,也聊不出什么閑天。
而在文官的圈子里,大家伙雖然眾星拱月般的簇擁著楊士奇,但還是分出了一部分的精力時刻關注著一位特殊的同僚。
鳳陽知府朱文奎。
“陜甘退耕的事已經快要趨近尾聲了,估計三五的時候,下一步便是山西和云貴,遼東和河北是不會動的。”
楊士奇在高談闊論著國策,朱文奎就站在附近靜靜的傾聽,年輕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從頭到尾幾乎鮮少會開口,更別提發表一些個人的看法觀點了。
朱文奎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清楚,他今天在這里就是一個小小的鳳陽知府,根本沒有插嘴內閣的資格。
站在朱文奎旁邊的是應天府尹王雨森,這位眼下大明政壇中堪稱改革排頭兵的旗手,不時會跟朱文奎交流一下地方發展上的經驗。
“應天府比鳳陽府更大,人口更是多出數倍,兩三百萬人吶。”
大明丁口七千多萬,光南直隸一地就有整整一千三百萬,而南京所處的應天府,又毫無疑問是人口最多最稠密的一個府。
王雨森從蘇州府升任到應天府,短短幾年,便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了許多。
“幾百萬人壓在肩膀上,說句不好聽的,吃喝拉撒睡都要操心,父母官不是那么容易干的。”
對王雨森的感慨,朱文奎算是感同身受,點點頭也是輕嘆了一口氣:“是啊,廣東福建浙江三省的百姓越活越滋潤,咱們南直隸的民生要是不進步,那咱們這些主政一方的主官哪里有臉向朝廷交代。
鳳陽太窮了,而且淮泗的干流動輒就給我添點麻煩,雖說有朝廷撥款修筑工事,但地方財政的一大塊都要貼補到修堤上,我想要在中都和宿州修條直通徐州的路,圍繞這一塊打造一個四省交匯的樞紐,實在是拿不出錢。”
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地方沒有錢是最棘手的困難。
對于朱文奎的抱怨,王雨森很是理解,應天府雖然比鳳陽府要富裕不少,但花錢的地方也多啊。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王雨森主政的應天府總體發展勢頭還是迅猛的,所以王雨森底氣足,敢向銀行伸手借貸,為了包產到戶的政策鼓勵,應天府前后兩年貸了快一千萬。
這算是鳳陽做夢都爭取不到的支持,就鳳陽那地方,朱文奎親自找到南京銀行想要借錢,都差點被掃地出門。
“就算借給鳳陽又如何,鳳陽眼下的發展不能靠貸款,不然光是償還利息,都會壓垮鳳陽的財政。”
朱文奎苦笑一聲:“沒辦法,銀行不給錢,我只好自己想轍,伸手問老百姓借錢。”
這倒是讓王雨森為之一愣:“問百姓借?”
“大家集資修路,做百姓的工作,讓他們參與修路,其實連工錢也都是先欠著,將來慢慢還。”
朱文奎解釋道:“路不通、淮泗支流不聯通長江、大運河,漕運也不通,生產出來的東西賣不出去,封閉的內圈只會越來越窮,所以只好硬著頭皮干了,現在我這個鳳陽知府,早都負債累累,欠出去了好幾百萬,要是后面兩年還不出成績的話,我就得找父皇伸手借錢來還債咯。”
這話說的王雨森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倆人又聊了一陣,一聲磬鳴響起,會場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迅速按照各自的品軼官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會場內偏僻處有兩個軍樂隊,在眾人安靜下來后開始動起手里的樂器,頓時,激昂雄壯的軍樂聲響徹起來。
正堂大門之外,一個個佝僂的身影開始出現,步履蹣跚的慢慢邁步進入。
今天這場國慶團拜會的中心環節開始了。
一個個老兵在左右兩名少年的攙扶下,從文武百官兩列隊伍的中間穿行而過進入會場,而自楊士奇、朱棣往下,眾人無不是向這群老兵的到來報以熱烈的掌聲,同時,用充滿敬意的目光時刻跟隨著老兵們的移動。
而這個時候,朱文奎的臉色稍微怔了一下。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弟弟朱文圻。
“這些少年都是南京城內的學生代表,早在這場團拜會之前,他們就已經先一步到了老兵們的住地,原定攙扶老兵們入場的任務是京營士兵,不過被這群學生代表接替了。”
這還是等到團拜會結束之后,朱文奎才從楊榮的嘴里得知的這條消息。
不過在當時,朱文奎還是為能夠見到朱文圻而感到高興。
自己這個弟弟,確實是聰明的很啊。
團拜會的流程并不復雜,當所有老兵悉數進場落座之后,楊士奇便離開自己的位置,走向正對著一眾老兵的禮臺之上。
禮臺的背墻上,高懸著朱允炆的巨幅畫像,楊士奇先躬身行了一禮,而后轉身,面向所有人,拿出一份通政司給擬好的講稿,朗讀起來。
“今日是我大明國慶之日,四十六年前的今天,同樣是在南京,太祖高皇帝陛下向天下諭、向諸國諭,自祥興二年宋帝趙昺逢厄,北元逞兇為孽,神州陸沉的八十九年后,不甘屈服、堅決不做亡國奴的漢家兒女,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驅趕走了暴元蠻夷,重開神州日月天。
自洪武元年至洪武二十一年,我大明上下君臣將校、卒武兵民萬眾一心,歷經十次征伐,終于收復自唐末便淪陷于異族之手長達近五百年的燕云之地、遼東之地、云南之地,實現全國之實質統一。
開國定鼎、重整山河,我們不會忘記在太祖高皇帝的指揮下立下汗馬功勞的每一個人,不會忘記中山王徐達、開平王常遇春的北伐之功,不會忘記寧陵王馮勝、麗江王傅友德收復遼東之功。
亦絕不會忘記,在北伐之戰、金山之戰、大理之戰中英勇作戰的每一名我大明虎賁之士,這些功績,朝廷不會忘記、百姓不會忘記,后代子孫和歷史也將永恒銘記!”
在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篇錦繡文章后,楊士奇便宣布,由御前司精挑細選選出來的大漢將軍,挺胸抬頭,神情端肅的向每名老兵頒發了一份榮譽證書。
授勛是皇帝的特權,皇帝不在沒法授開國榮譽勛章,內閣另辟蹊徑,就把勛章換成一個寫滿歌功頌德的證書。
先肯定榮譽,然后由內閣慰問,獎賞一百兩的銀錢。
光給一些虛的沒用,得讓這些為國立有大功的老兵們,晚年過上一番好日子才是正經事。
這些四十六年前參與開國的老兵,年長的不過才七八十歲,年幼的甚至不過六十,他們的有生還很長,保護好他們,是大明上下每一個人的責任。
“沒有老兵,沒有大明!”
在陣陣禮樂聲中,楊士奇和所有人又向老兵們致以了新年問候,并祝福每一個老兵新年快樂,往后每一天、每一年都能永葆康泰、祥和順心。
至此,莊嚴肅穆又不失佳節喜慶的團拜會到此結束,由朱文圻等南京學生代表們攙扶這些老兵開始離開會場,轉向已經備好豐盛美食的宴會廳。
在離開之前,朱文圻回首,人群之中與朱文奎的眼神交錯到了一起。
兄弟二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