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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三反之爭(上)

  在轉過年后,四川的情況很快步入正軌。

  在四川布政使司的統一領導和組織下,四川商會對物價飛漲的幾大種類進行了側重性的從事生產活動,同時,由衙門直接注資成立的商貿有司,也開始雇傭人手進行生產。

  以點帶面,以朝廷公有資產帶動民間自由資產發展,與此同時,四川布政使司衙門迅速出臺了相關的補貼政策,用于給付補貼的錢財,恰恰是之前鄺奕和在征收田地時,砍下了原本屬于那群糧商的一成,讓利給了老百姓。

  當地的補貼政策加上早前朱允炆制定的免稅政策并存,給了四川脫耕戶轉產最有力的支持,四川的發展良性且迅猛。

  四川的情況很快就被內閣知悉,而后傳遞到朱允炆的手上,讓后者很是開心。

  “好一個鄺奕和,不僅做官廉潔,而且這思想上,也很是踏實為民,朕很欣慰啊。”

  四川這次讓朱允炆開心的,可不止是鄺奕和一個人,包括成都知府的錢安平,也讓朱允炆圣心甚慰。

  “當然,這幾個月四川的發展,也不僅僅只是鄺奕和一個人的功勞,四川布政使司衙門和成都府上上下下的各級官吏、公員都有功勞,尤其是成都知府錢安平,這家伙提出的兩點建議可是這次四川退耕轉產工作得以步入正軌,取得巨大成績的中心綱領啊。”

  朱允炆感慨道:“用朝廷的錢來牽頭民間的錢,用政策的形式來給予百姓轉移生產方向后的補貼,這兩點,可是相當具有前瞻性、進步性、建設性的金玉良言啊。”

  大朝會之上,所有人都心中暗吃一驚,平素里,可是很少能看到朱允炆用那么多的詞匯來著重去夸一個官員。

  以往在皇帝嘴里,不罵幾句都算是最大的肯定了,還指望朱允炆那自負的心氣說兩句夸獎?做什么白日夢呢。

  朱允炆開心當然有他開心的理由。

  好一個錢安平,這次確實是出盡了風頭。

  甚至連國企的雛形概念都完善了。

  大明眼下的國企,硬要選一個出來,也就只有商部下轄的遼東、江南織造局和各省的鹽運司有點國企的影子。

  皇商不算國企,皇商賺的錢是老朱家內部分配,是私企。

  所以皇商干的買賣,不是根據國家的政策考量來走,宗人府一堆宗親沒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他們只干掙錢的買賣,從最早的煤炭壟斷到如今的海外傾銷壟斷,國內國外技術、代理兩個區域的壟斷才是皇商惦記的。

  什么發展建設、百年大計、民生強國壓根不在皇商的考慮范圍內,所以他們只能稱為私營資本家,連企業家這個稱號都配不上。

  國企則不然,國企是國家出資成立,旨在促進經濟繁榮、帶動地方發展、引導民營壯大,是先富帶后富,目的是實現全國富裕,從而以稅收的程序幫助國家實現富裕。

  朱允炆可還從來沒授意過戶部成立專屬于大明國家財政的國營企業,原因在于之前些年,大明國內擴大其他生產領域的人口不足,生產力無法釋放出來。

  這次攻占印度,朱允炆本打算等四川的試點結束后,退耕在全國逐步普及之后再提,結果萬沒想到,四川竟然搶了他這個皇帝一步。

  “官辦企業,對民間經濟起引導作用,制定專項經濟補貼措施,刺激民間自營業發展,這些陛下圣言留書的理論知識,不管四川的官員眼下是否真的吃透。

  起碼人家錢安平能說出來,那就算是對陛下當年力主支持新官僚取代舊官僚政策最大的踐行,也是對反舊儒、反四書五經、反程朱理學作為取材錄官唯一標準的有力支持。

  百姓需要的就應該是鄺奕和、錢安平這種能想辦法讓他們改善生活水平、提高生活質量的官員。”

  搶先張嘴開口的,永遠都是許不忌這位吏部尚書。

  而他的話,則讓朝堂之上不少上了歲數的臣工心中暗惱,因為他們都知道許不忌嘴里所謂的舊官僚指的是誰。

  這話說的挑釁意味太濃了些。

  反舊儒、反四書五經、反程朱理學?

  你是真敢開口啊。

  “許部堂此話未免太矯枉過正了些。”

  教育部尚書黃觀第一個站出來進行了駁斥,他可是許不忌口中這些學說當之無愧的學霸。

  六首狀元,千古第一人。

  可不就成了許不忌口中‘三反’的罪魁禍首。

  “先賢著書立傳,豈只是許部堂所看到的之乎者也,先賢智慧浩如煙海,勸民之學也不僅僅只有教民忠孝仁義。”

  黃觀話音一落,引起一片附和之聲,所有官員紛紛開口表態支持,對許不忌的狂妄和褻瀆之言進行抨擊。

  當然還有少部分人沒有敢張嘴,都在心里盤算著。

  許不忌可是皇帝的忠實擁躉,簡直堪稱皇帝思想的化身,他這時候說這種話,代表的是他自己還是朱允炆這個皇帝的意思呢?

  這么想,可真就是冤枉朱允炆了。

  他可從來沒有授意或者暗示過許不忌說這種囂張跋扈的話來,雖然說傳統國學已經逐步沒落,但朱允炆也絕沒有想過一棒子打死,一個是歲數也大了,性格不像當年那陣偏激熱血。二來也是被罵的太狠,屬實老實了不少,按老祖宗的話說呢,就是稍微學會了一點中庸之道。

  對于許不忌這仿佛腦子抽瘋的言論,朱允炆沒有任何表態,他倒是真想聽聽,朝堂之上能為此爭論出個孰高孰低來。

  “矯枉過正?”

  許不忌哈哈笑了兩聲,轉身直視黃觀,肅聲質問道:“敢問黃部堂,你說先賢之著作對這些亦有涉獵講述,那好,麻煩黃部堂給我舉個例子,是哪本書、哪一篇教了四川官員今日之所作所為。”

  這話說的黃觀頓時啞口,馬上開始絞盡腦汁的冥思苦想起來。

  “想不出來嗎?那我告訴你。”

  許不忌面露不屑,環顧朝堂,振聲道:“涉及經濟之說,發展之說的書,有《鹽鐵論》、《史記貸殖》,《史記平準》、《食貨典》、《富國策》、《夢溪筆談續卷》。”

  說到這,許不忌臉上的嘲弄更甚了:“這些書,黃部堂一本都沒有看過吧。”

  這一下,黃觀的臉色更加尷尬了。

  正如許不忌所說無二,這些書,他確實一本沒有看過。

  把時間用到看這些上面,這個六首狀元還怎么考得上?

  可以說,許不忌能夠說出書名來只會讓他更加的尷尬。

  倒是有聰明的站出來替黃觀解了圍,將了許不忌一軍。

  “許部堂博覽群書,下官欽服,但許部堂如此一來豈不是自相矛盾了嗎,先前還言先賢之書毫無價值,如今又自行舉出了如此多名錄來,如何解釋啊。”

  這人一開口,許不忌就知道。

  翰林院的老學究了。

  “你看過這些書嗎?”

  許不忌瞥了老頭一眼,就讓后者羞躁的滿臉通紅。

  “我先前說反舊儒、反四書五經、反程朱理學,這幾本書,你跟我說說,哪一本可以歸入三反之內?”

  這一句反問,說的滿堂鴉雀無聲。

  玩文字游戲,人家許不忌這話還真沒毛病。

  因為就是他們一力袒護的先賢,把這些書,連著這些書的作者全部打入了雜學家。

  “而且啊,這里面幾本書嚴格來說,不算是經濟類書刊。”

  許不忌環顧一圈,輕蔑道:“算了,我估計你們也不知道是哪幾本,那就我來說吧。

  《史記貸殖》、《平準》、《食貨典》是記述類傳史,也就是大多只記述了市場經濟的行為,而沒有注釋相應的理論知識,對于地方性、區域性、國家性經濟如何促進發展,沒有任何的建議,得靠看書的人從書里記載的商業行為中自行去思考。

  這種書,你拿去給四川的官員看,他們能看出什么來?

  與承載圣人之言的《建文思想合集》中的《經濟篇》相比較,何止是天壤懸殊之差,四川的官員是因為領會了陛下的精神,才提高了自己的思想水平,才能做到既有為百姓操持的心,也有為百姓操持的能力。

  陛下多次說及,教育乃國之根本,教民先教官。

  眼下,四川的成績不就是最大的證據嗎,四川的官員教好了,他們就能自主思考,去幫助百姓民生的發展和進步,如果還捧著經史典籍,搖頭晃腦的滿嘴子曰,我問諸公,四川幾十萬脫產戶,何去何從啊!”

  好家伙!

  所有人都被許不忌懟到閉口不言起來。

  論吵架耍嘴皮子,朝堂之上算是服了。

  許不忌一番侃侃而談,可不僅僅是在為自己的三反言論找支持,還順勢著很拍了一頓朱允炆這個皇帝的馬屁。

  而且這記馬屁的水平,可是真高。

  這場架,別說吵不贏,就是能吵贏也沒人敢開口了。

  黃觀等傳統學派閉了嘴,老老實實的回到班列當縮頭烏龜,但許不忌明顯沒有放過他們的意思,乘勝追擊道。

  “黃部堂方才說不才之言矯枉過正,這可不是一句好話啊,說出去讓天下人知道,還都當不才是喜歡亂扣帽子、亂興評罪定過之舉的奸佞呢。

  斗膽問一句黃部堂,何謂矯枉過正!”

  氣勢這一塊,許不忌已經全面碾壓了黃觀,讓后者緊張到結舌,甚至額頭都開始了冒了汗,但許不忌的詰問已經抵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不回應更不行。

  那就坐實了他是在惡語同僚,要定失言之罪的。

  有心看了一眼內閣幾人的位置,黃觀是真想這時候能有一位閣老伸一把援手,但楊士奇幾人都老神在在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愿。

  而御案之后的皇帝,以手杵額,似乎。

  睡著了?

  你這裝的也太假了吧。

  無路可退的黃觀只好一咬牙張了嘴。

  “適才許部堂說的話言之有理,是鄙人學識有限、思慮不當,四川之成績,皆仰賴陛下圣言留書,乃教誨訓誡之功。

  與陛下相比,圣人之說已不合當下、不合今朝,論及思想、學識亦遠比不上陛下,陛下才是真正的千古第一圣人。”

  假寐養神的朱允炆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頭。

  包括幾名安然看戲的閣臣,都皺了眉。

  這話聽起來,咋那么像是在罵朱允炆呢?

  “朕哪里有資格跟圣人比。”

  朱允炆抬起眼皮看向黃觀,淡然道:“許卿問得是卿家方才那句矯枉過正是什么意思,沒問朕如何如何,卿如此回答,看來真的是語無倫次。”

  這時候臺下的黃觀只恨不得一耳光抽自己臉上。

  說錯話了。

  按理說,到了這一步,這次殿上爭論已經可以到此為止了。

  畢竟黃觀也是六首狀元,在教育領域上也算頗有建樹成績,朱允炆也沒生黃觀剛才胡說八道的氣,末了還給黃觀一個臺階。

  只要黃觀順著朱允炆的話認下來,一句自責自身語無倫次,導致措辭不當也就罷了。

  但偏生黃觀先是緊張,而后又自己嚇了自己一跳,這再張嘴可就越描越黑了。

  “陛下說的極是,臣也覺得圣人還是有其偉大之處的。

  所以許部堂是適才之言,過于褻瀆先圣,臣覺得還是可以求同存異,取其精華之處的,所以才說許部堂矯枉過正了。”

  話音落下,頓時滿堂寂然。

  楊士奇轉頭看向黃觀,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學問搞得好的,是不是這腦子都不靈光?

  方孝孺如此、解縉如此,這黃觀也如此。

  之前人家許不忌已經把四川迅速穩定和經濟進步的功勞全部歸納到朱允炆這個皇帝的身上了,是捆綁著朱允炆的功績來進行的三反,你倒好,現在直接把朱允炆給否認掉。

  許不忌說先圣一無是處,你可以進行反擊,但你不能接皇帝的下茬來反擊啊。

  皇帝剛剛才自謙自己比不上圣人,那是自謙,你來句‘陛下所言極是’,這叫個什么意思?

  拿皇帝當擋箭牌嗎!

  跟楊士奇的恨鐵不成鋼相反,朱允炆已經有些心中不喜了。

  于是,朱允炆看向了許不忌,后者便明悟,直接抬起手臂,以手指向黃觀,再不留一絲臉面的斥責起來。

  “矯枉過正,何謂矯枉過正!

  你提出矯枉過正這個詞的本意,應該是糾正錯誤但不應該超出其應有的限度,但其實際目的性,是希望以此來拘束地方的思想不跳出舊有的區域,仍局限于應先取鑒先賢典籍,先賢典籍學不到的,在向陛下的思想去靠攏。這就合乎了你所謂的正。

  不屑典籍,只以陛下思想為綱,就叫做過正?

  在四川問題上,地方有幾十萬的百姓剛剛退耕脫產,急需生計活路,四川的官員在這個時候必須堅定不移的以陛下思想為綱,為百姓民生謀發展,謀進步。

  難道你讓四川的官員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把時間浪費在細化新舊思想中存在的相異之處,浪費在翻閱舊典籍,進行所謂的取其精華嗎?

  所以在國朝、地方的發展面前,在事關數十萬、數百萬百姓民生活計的面前,我們搞發展必須矯枉過正,不過正就不能矯枉!

  你這種就是典型的固執舊儒派披上了所謂改良派的外衣,在大搞政治投機主義,大搞政治修正主義!”

  許不忌一番痛罵,讓黃觀自己都傻了眼。

  滿腹的詩書,一肚子浩如煙海的文學功底,只能摘出這么幾個字。

  許不忌是真他娘的會扣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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