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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一場真正的大考(上)

  整個刑房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那些底下的文書、衙役、捕快都知道頭上這尊真神心情不好,便一個個緊張的連呼吸幾乎都不敢了,對朱文奎交代下來的差事,恨不得多生出兩條腿來盡快辦妥。

  查賭債,查。

  挨家挨戶的街坊,跑。

  為了張東升的這個案子,整個刑房上下全奔波起來。

  高效率是很奏效的,只用了兩天,朱文奎就拿到這起案件所有的旁證。

  馬小寶確實欠了賭債,有十幾兩銀子,這筆銀錢的數字,以馬小寶的收入來說,起碼都要五六年,那么,敲詐勒索的動機已經存在了。

  而后,挨家挨戶的走訪中,找到了能有幾個當日在酒肆中喝酒的食客,這些人的證詞大同小異,不是沒有看到,就是聽見張東升所在的雅間傳出過爭執聲,也聽到了摔板凳和動手的動靜。

  唯一能夠偏向馬小寶的證詞,便是馬小寶斷腿后滾出雅間時,張東升出離雅間,踹了馬小寶一腳,僅此一腳就被抱住。

  抱住張東升的人還說了這么一句話。

  “大少爺,您打他,屆時他可就訛上您了。”

  這么看來,馬小寶蓄機敲詐勒索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案件到了這一步,朱文奎徹底失了分寸,而比他還要小上一歲的于謙一樣滿心憂愁。

  眼下的馬小寶涉及的罪名太多了。

  盜竊、誣陷、敲詐!

  這三項罪一項比一項重,大明沒有競合法條,這三項疊在一起,不殺頭也是要發配邊疆,一輩子修城墻,勞改到死的。

  如果考慮到誣陷反坐罪加一等的話,那勢必是要殺頭。

  “律法當前,難道只因馬小寶的身份,就網開一面嗎。”

  朱文奎痛苦的把雙手插進自己的頭發之中,額頭貼在冰冷的桌面上,陡然驚惶的抬起頭。

  “本宮突然想到了那個被趕走的師爺,他告訴本宮。

  這種案件,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拖,拖到最后才是真的皆大歡喜。

  他說的對啊,如果本宮拖下去,張東升不會告的,馬小寶就不用死了還可以獲得一筆賠償,而本宮和你現在也不用這么煎熬了,真的本應該是皆大歡喜的事,生生讓本宮辦到一塌糊涂,亂七八糟!”

  什么是為人為官的哲理,什么是能夠在一片渾濁黑暗不堪的社會中可以游刃有余的智慧?

  是那個師爺!

  那個被朱文奎自己痛罵為廢物,一事無成只會和稀泥的師爺!

  這個時候朱文奎的絕望連于謙都能感受到。

  因為身為大明的皇子,一個偉大的,功蓋千古建文大帝的嫡長子,信心滿滿的來到應天府當差,認為自己治理國家都能扛起大梁的朱文奎,到了卻發現自己連個自己口中的廢物都比不上!

  這對于朱文奎自尊心的打擊是巨大的。

  這還是于謙第一次見到朱文奎這般失態的怒吼,年弱的他幾乎嚇呆了,當初參加湖畔學堂考試時的淡定全被他扔了個一干二凈。

  “要不然,殿下您去找陛下吧,他一定可以處理好這件事的。”

  找皇帝?

  “不行!”

  朱文奎甚至想都沒有想就斷然拒絕,他忘不掉那夜回宮時朱允炆的漠不關心。

  如果現在就回宮,把這么一攤爛攤子交給朱允炆,那他這次歷練就算徹底以失敗告終,這個臉,他朱文奎丟不起也絕對不愿意丟!

  “事猶可為,事猶可為。”

  朱文奎嘴里一直念叨著,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事該怎么個事猶可為法。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個什么樣的結果。

  “要不,咱們找那張麻子說道一番,讓他賠點錢給馬小寶,這事算拉倒?”

  當朱文奎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就看到于謙傻怔怔的看著自己。

  “不行!斷然不行啊殿下!”

  于謙一把攥住朱文奎有些發抖的小臂,苦苦哀求。

  “您是皇長子,您萬萬不能在事情到了這般地步的時候,反而去想著把破鏡給重圓。

  如此軟弱與沒有主見的話,怎么可以從你一個嫡長子,一個東宮第一候選人的嘴里面說出來!

  就算是辦成錯案冤案,也絕不可以讓這一步啊!”

  朱文奎頹喪的一屁股坐到太師椅內,脖子往后一仰,壓在椅背之上,兩眼便呆滯的發起呆來。

  從感情上來說,他當然是偏向于馬小寶的,他相信馬小寶才是受害者,是一個被強權欺凌的弱者,但從律法嚴謹的角度來說,馬小寶唯一的下場,是明正典刑!

  冤吶,冤吶!

  而自己,現在難不成要親手當這起冤案的締造者嗎?

  見朱文奎遲遲下不了決心,于謙也是無奈,惆悵的嘆了口氣:“殿下若是狠不下心來,那便去皇宮吧,找陛下,雖然面子折損,但是起碼,或可以保下馬小寶的命來。”

  抉擇的道路,在這一刻擺到了朱文奎的面前。

  一方是自己的面子尊嚴,另一方面,是探查出真正的真相,用以安撫自己的良心。

  如果朱允炆插手,這件事一定可以水落石出,哪怕最終的結果確實是馬小寶的罪,殺掉他,朱文奎的良心也自然就不會痛苦了。

  而不查明白就殺,朱文奎的良心,可能會牽掛這條性命很多年。

  萬一將來機緣巧合之下知道自己判錯了案,朱文奎覺得,自己可能會難受很久。

  所以,尊嚴重要,還是良心更重要?

  朱文奎這邊還在糾結,門外進來一個衙役,又一次給朱文奎添了堵。

  “大人,那張東升又來了,詢問案件的進展如何。”

  “讓他滾!”

  朱文奎陡然怒喝一聲,嚇得衙役站都站不住,噗通一聲就坐到了地上,而后連滾帶爬的摔出去回信了。

  看到朱文奎這幅樣子,于謙心里嘆了口氣,側首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何曾能融消這遮掩事實的陰霾,讓真相浮出水面呢。

  “殿下這般惆悵糾結,優柔寡斷,更非為君者之姿,可知殿下一行一動都在陛下圣察之下,還是早做決斷的好啊。”

  于謙又勸了一句,便見到朱文奎陡然側目看向自己。

  “你說本宮優柔寡斷,惆悵糾結?”

  話像是詰責,但語氣卻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優柔寡斷、惆悵糾結。”

  朱文奎蹦起來,口中連連念叨著這兩個詞。

  “這兩個詞你知道本宮想起誰了嗎?”

  于謙先是一怔,隨后也是雙眸發亮:“袁紹袁本初!”

  朱文奎頓時擊節狂喜:“那日父皇言曹操任洛陽北部尉一事,提到了曹操和袁紹兩個人,他的意思不是暗指本宮和文圻像誰,而是在暗示本宮,想要做誰!

  本宮現在就像袁紹一般,在選擇前優柔寡斷,袁本初優柔寡斷最終導致官渡慘敗,失了爭天下的希望,而今,本宮是皇子,文圻也是皇子。

  本宮若是優柔寡斷法效袁紹,也一定會失去爭天下的希望!

  所以,本宮決不能學袁紹那般,品性上的咱們不能學,但氣魄上一定要學魏武帝,敢作敢為。”

  于謙這個時候也亢奮起來,因為此刻來看,他兩人已經讀透了當初朱允炆的話。

  皇帝從不說一句廢話!

  “曹操最出名的是哪句話?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朱文奎狠狠一砸桌面:“說明曹操此人行徑,從不瞻前顧后,事后亦不后悔,這才是他可以雄霸天下的資本。”

  于謙,卻陡然又一次皺緊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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