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棣帶領五萬騎兵向西運動,準備接應盛庸和迫降馬哈木等人的時候,唯一看到的只有一片鮮血和尸體的汪洋!
無數馬蹄落下,遍地是肉泥般的泥沼,無數草原上的禿鷲歡呼著可以吃上一頓飽腹,即使朱棣的大軍趕來,這群畜生也只是盤旋而起,發出急不可耐的哀鳴聲。
“來晚了。”
翻身下馬,朱棣的眉頭便緊皺起來。
他看到的這些兒郎,可全部都是跟他出生入死十幾年的老戰友啊。
“爹。”
朱高煦上前扶住朱棣,驚訝的發現后者的身軀正在微微的顫抖!
“不愧,我大明兒郎。”
朱棣看到的一張張熟悉的臉龐,每一個他都可以叫出名字,而現在,個個面帶或解脫、或肆意、或猙獰的神情,離開了這個世界。
軍靴踩在血濘中蹣跚,朱棣看到了盛庸,這個幾乎被一分為二的大明將軍,那顆盔甲的頭顱猶自怒目圓睜,不曾低下,就像他身旁立著的那桿,昂揚的大明旗幟。
這就是在草原上作戰的無奈。
朱棣慘笑起來。
真該,讓國內那群叫喊著以德服人,吵著用教化來寬恕蠻夷的人來看一看,見識一下什么才是戰爭,什么才是族群間的你死我活!
而后,朱棣看到了被一柄鋼矛釘在地上的馬哈木,這是他的老對手了。
馬哈木的臉上沒有痛苦和猙獰,反而全是解脫。
打完了埃米帖木兒又打大明,惡戰一場接著一場,心比天高的馬哈木已經不再想著如何比肩成吉思汗,死亡,反而是他現在最渴盼的結局,終于。
可以休息了。
阿魯臺、鬼力赤。
這戰場上有著太多曾經煊赫一時的豪杰,而現在都成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腐爛在草原之上,倒臥在蒼穹之下。
“還有活著的兄弟!”
陡然,朱高煦的歡呼讓朱棣驚抬首,便看到在層層疊疊的尸體之中,一隊明軍健兒正小心翼翼的扛出一具‘尸體’,他忙手腳并用的跑過去,小心翼翼的伸手撥弄開這具臉龐上覆蓋的發絲。
這個士兵,到底經歷了一場多么慘烈的戰斗啊。
一身曾經光鮮亮麗的戰甲完全被砍的支離破碎,充斥眼簾的是大大小小幾十處砍傷,有的傷口還在淅淅瀝瀝滲著鮮血,有的已經閉合長了血痂。
他是怎么活下來的!
“我們全殲了韃虜。”
搬動帶來的疼痛讓這個士兵醒了過來,出奇的,他的精神很亢奮,他看到了朱棣,看到了這個曾經十分熟悉的統帥,他歡呼著,高喊著。
“明軍萬歲!”
而后,兩只鮮血淋漓的手臂無力垂下。
“救人,救人!”
朱棣覺得自己都快要喘不過氣了,他跳著腳,怒吼著,咆哮。
“一定還有活著的,一定還有,救人!”
可能連朱棣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從他參加過江西的那次抗洪之后,他變得越來越感性,也越來越像一個有血有肉的總參謀長朱棣,而再也不是之前那個視人命如草芥,殘忍嗜殺的北平燕王了。
五萬大明馳援而來的士兵眼含熱淚,默默的開始打掃起戰場,但他們卻只能搬出一具具穿著明軍戰甲的尸體,即使忙活到了傍晚,也沒有找到哪怕一個活口。
“兩萬五千七百二十具尸體。”
朱高煦找到了坐在一處尸丘上的朱棣,默默說道:“可能還有更多的,是被踩成了肉泥,又或許有的只剩下孤零零的首級,面目全非,認不得了。”
“戰爭有勝有敗,從不可能兩邊都全軍覆沒,不可能!”
朱棣從尸丘上一躍而下,喝掉:“大軍以千戶為單位,給孤搜,把整個大草原給孤搜一遍!凡沿途遇到的草原韃虜,盡殺之!”
大軍領命,還未等啟程,遠遠的,馬蹄聲響起。
夕陽下,余暉如血,一支千余人的隊伍正在策馬飛奔,一桿明軍的大旗正迎風獵獵!
“我就說還有活著的,我就知道!哈哈哈哈!”
朱棣開心的像個孩子,仰天大笑起來。
“孤一手練出的強軍,怎么可能打不過區區幾萬韃虜,縱敵數倍與我,也當一戰克定!”
“末將北平都司指揮僉事寧致遠,參見燕王殿下。”
隊伍臨近,當先一騎翻身下馬,向著朱棣抱拳。
如果不是來者自報家門,隔著滿臉那層層的血污,朱棣怎么都不敢相信這個臟兮兮的,一身鮮血污垢的男兒,會是昔日在北平被他笑話為青衫儒將的寧致遠。
“回來了就好,就好。”
朱棣伸出雙手用力拖起寧致遠的臂彎,連聲道好,后又問道:“這是打哪里回來的。”
“昨日申時,我軍于此與馬哈木之草原聯軍遭遇,戰起,盛將軍身先士卒力拼馬哈木,不幸罹難疆場。
全軍上下同仇敵愾,死戰不退,牢記軍令如山,終連斬馬哈木、阿魯臺、鬼力赤三酋于交戰之際,敵終潰而逃之,我軍分兵銜尾追殺不輟,約定戰果報捷,在此集結。”
是大捷,不是大敗!
“好!好!好!”
朱棣激動的連喊三聲好,這個時候,耳邊零散的馬蹄聲又開始響了起來。
越來越多的明軍精銳開始回轉。
“稟燕王,此役我軍大獲全勝,累計斬首八萬三千余級,我軍陣亡兩萬七千人,輕傷兩千余。”
等到所有的戰果點齊之后,這份殊勛累累的軍功冊,卻是無數鮮血染紅的。
又有數萬兒郎,魂斷異鄉。
但他們的死卻是值得的,他們取得的戰果也是巨大的。
這不是兵書上常見的靠智謀縱橫捭闔,更不是說書人口中輕描淡寫,羽扇綸巾之間韃虜灰飛煙滅。這是實打實的刀對刀,槍對槍,是拋頭顱灑熱血的殘酷肉搏戰。
正面作戰,四萬明軍重騎,全殲了草原近十萬聯軍!
這就是裝甲之利,這,就是工業科技的力量。
草原人不可謂不勇敢,不可謂不兇悍,他們懷揣著對回家的無盡期盼,他們在各自大汗的帶頭沖鋒下也迸發了令人側目的戰斗力,但最終還是沒有懸念的崩盤了,失敗了。
他們的馬刀在戰到無力的時候,已經很難割裂開明軍的甲胄,而明軍的鋼矛,卻可以在每一次沖鋒中帶走成串的生命。
在大集團的作戰中,人命,真的脆弱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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