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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大明黨爭(中)

  天還沒亮的時候,朱允炆便醒了過來,這個時間,金秋下的南京城還沒復蘇呢。

  “皇上您怎得醒這般的早,這離著大朝會還有兩個時辰呢。”

  守夜的小宦官嚇了一跳,平素里一般朱允炆睡了之后,雙喜也就歇著了,他就好像朱允炆的影子,朱允炆醒了他便也就醒了。

  因此,看到朱允炆翻身下了床,馬上便有人去通知雙喜。

  朱允炆沒有開腔,款款落足,自有幾名宮女上來穿衣和準備洗漱的物件,前者還沒潔面,暖閣外雙喜已經匆匆走了進來。

  “皇上要保重龍體啊,您這過了子時才睡下,這前后不過才一個時辰,龍體哪里吃得消啊。”

  “等朕一下,桌上有茶自己倒著喝。”

  水打在臉上趕走困意,朱允炆邊擦邊感慨著,“睡不著啊。”

  看到朱允炆邁步出暖閣,雙喜便喚上扈從趕忙跟上。

  “今天大朝會,朕心里已經有了準備,是以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踏實。”

  漫步在殿宇樓閣之間,頭上的繁星還沒有退去,秋風習習,朱允炆也就懶得上肩輦,而是在這皇宮中干脆散起步來。

  “今日朕都不用猜想也知道奉天殿里會是怎樣一副場景,黨同伐異大打出手啊。”

  朱棣跟徐輝祖沒有一個是愿意捏鼻子吃虧的主,指望他倆挨著一刀之后不還手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哪怕你的御前司和西廠不報,朕猜都能猜到他們倆會對付哪些人。”

  朱允炆走著聊著,他心里憋得事越來越多,這睡眠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了。

  “三法司一定會被四叔和徐輝祖彈劾,就是不知道他們倆能羅織哪些罪名出來,唉,黨爭一旦開始,又是多少顆大好人頭落地。”

  朱允炆嘟囔著,雙喜就亦步亦趨的跟著聽,卻是沉默著什么話也不說,偶爾看到朱允炆說累了,便從左右倒上一杯茶水。

  “你怎么看?”

  走的累了,朱允炆便尋了一處臺階,顧不得灰塵一屁股坐了上去。

  聽到皇帝發問,雙喜組織起語言來,他先是小心的瞥了一眼朱允炆的臉色,后才開口道:“陛下,讓奴婢來看,滿堂袞袞諸公都是朝廷的棟梁之才,是陛下的肱骨大臣,這攻訐彈劾的事,陛下只要愿意,還是可以壓住的。”

  “是啊,只要朕愿意。”

  朱允炆喝著茶,嘆著氣,

  “朕讓高熾當吏部尚書的時候,今天要發生的事其實已經有心里準備,但朕還是堅持己見,乾綱獨斷的讓高熾進了廟堂之高,就是在鼓勵他們進行黨爭。”

  不患寡而患不均。

  宗親生來就是人上人,享受著富貴榮華,已經讓天下人很是嫉妒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口號喊了將近兩千年,早已深入人心,真當那群讀書人愿意老老實實的看著宗親耀武揚威嗎。

  只是以前大家各管一攤,都有自己的利益范圍,不踩過界的話,文官絕對會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圈子里,不可能去跟宗勛們打擂臺。

  但現在不一樣了,皇帝砍宗親年俸,轉過頭卻又鼓勵宗親們自食其力,去參加省考甚至是科舉,鼓勵宗親從政為官,這就勢必會侵害到他們的利益。

  自古黨爭皆利益之爭,宗勛踏過了界,這群玩意就一定會予以反制。

  彈劾,就是他們手里最鋒利的武器。

  “自古黨爭禍國害民,唐宋之前車之鑒猶在眼前,朕緣何一意孤行?”

  朱允炆突然笑了起來,因為他陡然想起明朝是黨爭玩的最熟稔的一個朝代,而政治傾軋最兇的兩個年代:嘉靖、萬歷更是被頻繁搬上大熒幕,讓老百姓看的直呼痛快,再然后東林黨一枝獨秀,大明亡國。

  政治這兩個字,堪稱是從永樂登基貫徹到了明亡。

  “你看這天色,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

  雙喜微微一怔,他心思聰敏,很快從朱允炆這句話中聽出了弦外之音。

  “陛下的意思,是想讓他兩方互相攀咬,為國糾蟲?”

  見雙喜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朱允炆便輕松的笑了起來。

  “楚王叔那日勸朕,希望朕慎殺戮,以免宗親與朕離德,眼下朝廷之上,文官、武勛、宗親三方并存,政局平衡且相互鉗制,更有利于朕的皇權穩固,你覺得是這個道理嗎?”

  雙喜便失聲笑了起來。

  “其以何評太祖高皇帝乎?”

  “哈哈哈哈。”

  朱允炆站起身放聲大笑。

  宗親離德、武勛離心?

  這兩方是朱允炆登基伊始的時候拉攏追求的,他騙宗親,厚賞武勛,但現在的朱允炆還需要在乎他們嗎?

  “天下民心、軍心、士林之心都在朕一人的身上,他們三方生與死、忠與逆,榮與辱皆朕一言而決,其何以評太祖高皇帝乎!”

  想想太祖朱洪武,他賜死了自己的兒子朱梓,囚了魯王朱檀,貶黜流放過周王朱橚,禁足過秦王朱樉。這是宗族方面。

  開國元勛方面更不要說了,解縉修太祖實錄,多次為這事找過朱允炆,意思就是隱晦些,刪減些,當年史官隨扈時記下的太祖起居隨筆可以適當燒掉些,焚毀些,都被朱允炆給拒絕了。

  殺人就一定是錯的嗎?

  是非功過后人評述不假,但太祖何許人,他在乎嗎?

  所以沒必要篡史,就照常記下便是。

  而朝堂方面,四大案哪一起案件是合法的反腐?

  太祖皇帝把所有的勢力都得罪了一遍,咋沒見有人把太祖推進河里,沒人造太祖皇帝的反呢?

  朱楨勸朱允炆要慎重處置,企圖以此來包庇宗親兄弟,以法來說事,既無犯法,何必深究重處?

  這些話,他當年怎么不去找太祖皇帝說。

  “何以興無名之獄,皆因公道二字簡在朕心,朕說什么是對,什么才叫對!”

  朱允炆又邁開腿走了起來。

  “老百姓永遠都不是這些權貴的對手,老百姓又沒有文化,論鉆法律空子的本事,哪里比的上權貴們精明,朕若是一味的迷信法治,跟一味的迷信儒家才能治國有什么區別?儒家為什么要提倡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為什么也在大力的推崇依法治國?

  因為他們親手編纂的法律,他們知道漏洞在哪里!他們拿法律當幌子,目的是為了給君王的脖子套上枷鎖,好讓他們可以安心的攫取財富和利益。

  早晚有一天,權貴們通過鉆空子欺壓了百姓壯大了自己,這些人的力量糾纏著、互相幫襯著可以跟君王分庭抗禮的時候,他們就該修改法律了。

  等到那一天,國亡了、民亡了,就剩一本法典孤零零的懸在奉天殿上,這樣的法律就算依然存活還有什么意思呢?

  異族踏上咱們的土地,接受著那些權貴們的效忠諂媚,然后就會將咱們苦苦守護的法典扔進塵埃,嘲諷著吐上幾口口水。

  守法守到亡國滅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本末倒置之最高水平了。”

  沒有四大案,大明在洪武年就不可能如此迅猛的發展。

  四大案合法嗎?

  淮西勛貴集團兼并土地,變民產為私產,這是錦衣衛查出來的,地方官府為什么沒有查出來?

  胡惟庸真的準備造反嗎?

  藍玉真敢霸占太祖皇帝看上的女人,甚至喝點酒大放厥詞?

  空印案中,上萬地方府縣的官員,每一個都貪墨國家的稅賦了嗎?

  四大案死去的人頭,加在一起可是一個天文數字。

  在這點上,正史跟野史無法相互佐證。

  《明史》是滿清修撰的,可能會有夸大抹黑的成分在。

  《明實錄》是解縉修的第一版,隨后楊士奇又修一版。

  但是第一版明實錄中可沒有建文年號,明實錄有洪武三十五年,沒有建文四年!等到朱瞻基承認了朱允炆的政治合法性后,官修的明實錄里才有建文四年的史實,也就是現在看到的這一版明實錄。

  大家都知道的史實,正史里卻沒有,那正史還代表百分百的正確嗎?

  “律法永遠不可能比朕大。”

  朱允炆嘆了口氣:“好事?壞事?”

  依法治國還是依帝治國這個問題等同于,到底是獨裁好還是民主好。

  在大明這個年代,這個問題不需要糾結吧。

  “朕讓他們搞黨爭,就是想看看,我大明國內現在到底有多少的蛀蟲!”

  文官集團已經向宗勛集團發起攻擊了,作為回應,宗勛也勢必會向文官集團進行反擊。

  他們要做的就是爆料,爆出一大堆文官集團的黑材料、黑歷史。

  而后朱允炆就可以好整以暇的舉起屠刀了。

  讓他們打的頭破血流,可不就在無形中盡到了監察御史的職責。

  “平素里他們沆瀣一氣,互相遮蔽掩蓋,都當朕不知道嗎?”

  錦衣衛和西廠又不是吃干飯的,很多材料早都放滿了朱允炆的御案,只是早兩年國家求穩,朱允炆視而不見罷了。

  一時不糾不代表一世不糾。

  皇位坐穩了,皇權到頂了,朱允炆已經可以無所顧忌的去做他認為對這個國家正確的事。

  “走吧,到奉天殿里吃點東西,順便等著看看他們的嘴臉。”

  傾訴完自己的心里話,難得又有雙喜這么一個貼心的家伙能了解自己的心意,朱允炆的心情便好了不少。

  “對了,在過幾天你派點人把東暖閣拾掇出來,讓文奎搬進去住吧。”

  雄雞吐白,旭日東升。

  天才一秒:m.2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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