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鞭炮炸響,常熟縣一處大宅子外幾掛鞭炮同時炸響,激起煙霧升騰,也吸引到無數的過路之人駐足觀瞧。
府宅外的墻上掛了兩塊巨大的匾額,上書:“常熟縣報局”、“常熟縣求是報閱報室”,這般新奇的名稱讓路人中識字之人無不錯楞。
這是什么衙門?
有眼尖的一眼就認出來此時站在這所謂報局門口的王雨森,更是不由自主的圍攏過去。
連縣尊父母官都親至了,那說明這報局應是極重要的地方,確要了解一二。
眼瞅著身邊的士子百姓越聚越多,王雨森這才跨前一步,朗聲道:“諸位鄉親父老,本官添為常熟縣令,今日奉上命,與我常熟縣開設報局,往來士子行商百姓,凡想足不出戶了解家國大事,天下趣聞的,皆可移步一觀。”
足不出戶了解家國大事,天下趣聞?
有不識字的百姓聽到王雨森的話也是來了興趣,這縣令總不可能口出誑言欺騙他們吧,當下獵奇之心一起,便都紛紛涌了過來,若不是有衙役橫棍攔著,怕是直接就要撞進報局之中。
“且慢,本官還有話說。”
眼看大家伙都起了好奇之心,王雨森當即大喝一聲:“奉上命,入閱報室需繳納三十文錢,不過今日開刊首日又值新年,本官就破例免了這筆入室銀,想進去的排隊,一次只能入觀五十人,若想從中購買離開的,一份期報一百文錢。”
這一下大家伙才老實下來,又聽到內里是報刊,當下心里便聯想到了縣衙外的告示牌,以為不過是朝廷發下來的告示,就有意興闌珊之人搖頭離開,一些不識字的百姓也都退散,該忙啥忙啥去了。
即使走了部分,這府宅外還有烏泱泱幾百號人,都自覺排起隊伍,開始陸陸續續的進入府宅內,這其中,多是一身儒衫頭帶方巾的士子,尋常百姓倒是鮮少的很。
“誒,你說這什么求是報都寫的什么東西。”
隊伍中,一個批著羊絨大氅,看起來極其富態的商賈問了問自己的前后。
“估計是朝廷的告示之類。”
身前那人是個小年輕,撓著腦袋說道:“可能跟邸報差不多吧。”
邸報是官報,明初可是只有衙門內的官員才能看,年輕人一開口就讓這富商嚇了一跳:“公子家里有官身?”
小年輕臉上就露出一抹倨傲,但還是謙虛道:“不敢,家父去年乃是咱們蘇州府經歷,因為上了年歲,今朝致仕了,不過家里還是收藏不少的邸報,留給我等后進觀瞻時政罷了。”
一聽這小年輕還是個官二代,富商的態度更加謙卑:“哎喲,沒曾想是貴人當面,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末才也不過是一介秀才功名罷了。”
倆人還在假惺惺的寒暄著,就聽到自這閱報室內,陡然鬼哭神嚎起來,還夾雜著不少喊萬歲的賀聲。
“當今陛下大赦天下了?”
倆人對視一眼,都是滿滿的狐疑之色,不由自主的勾著腦袋想往這報局里看,又哪里看的真著,正暗自召集的時候,就看到打里面出來幾個渾身上下皺皺巴巴的士子,手里還拿著兩份折疊后的麻紙。
這些士子有的臉上掛淚,有的興奮的滿臉漲紅,但無一例外都激動的肩頭微顫,在這報局門口有一胥吏支起的臺案,幾人各交了銀錢,便挾著麻紙離開。
便是有身上未帶錢財的,也都卸了腰佩抵押,口里喊著只待回府取銀來換。
這番場景,更加讓排隊之人更加心癢,這時候就看出這富商的眼色來了。
眼看自己身前的這位秀才公面露好奇,當即便攔住一名出來的士子:“這位小哥,你這報上,都寫的什么東西啊?”
這士子哪里有功夫搭理,腳步匆匆就打算離開,卻被一錠晃眼的銀元寶吸住了腳步。
“十五兩銀子,賣否?”
士子被羞的滿臉臊紅,正待反唇相譏,就看這富商又取出一錠來,當下怒喝一聲:“賣你便是。”
說罷拿了錢就跑。
有報在手,誰還排隊啊。
富商轉過頭就把這兩份報紙遞給秀才公,倆人離開長龍尋了一僻靜的地方打算一睹為快,卻一下吸引了幾十號人圍攏過來。
“排隊實在是太吊人胃口了,不知可否讀出來。”
有不想花錢的年輕人提了建議,頓時引起一片附和之聲。
富商本打算拒絕,這可是他花三十兩銀子買來的,哪能讓人白白看了去,但那秀才公卻應了下來,當下也就閉上了嘴。
“這報紙叫求是報,是當今吾皇萬歲賜的名字,取實事求是之意。”
展開來,秀才公便一字一句的連復述待講解,卻發現頭前陽光一暗,猛一抬頭,便發現自己被人給圍了起來。
“讓點光亮,啥都看不到了。”
秀才公一喝,大家伙這才散開,但還是伸著脖子,偷偷窺視。
有了光亮,秀才公也不管這身邊的目光,繼續讀了下去,他這一讀起來,身邊圍攏的人群也都安靜下來,不敢再有雜音。
“......建文三年十一月初四,晉奉天殿大學士。”
讀完這第一份期刊,秀才公喘了口氣,一抬眼,就發現自己身前這幾十人過半數都在咬牙切齒。
“焉有而立之年,柄權國相者!”
一個看起來歲數不小的中年男子氣的須發皆張:“讒臣!必讒臣也!”
有看熱鬧之人無不哄堂大笑,出言調笑:“汝許不忌與這楊相國乃是同年,汝為何才是一介舉人啊。”
這舉人公就氣的跳腳,嘴里不住的嘟囔,左右也不過是“此必讒佞小人”、“迷惑帝心”之類的酸話,總結起來,無非是說楊士奇踩了狗屎運,蒙了天子青睞所致。
他的觀點還是得到了很多的支持,紛紛附言:“許相公所言甚是,此人如此年輕,素無顯名,又非狀元及第,我等素未聞之,怎就做了首輔大臣,而且入仕不過六載,必是一朝簡在帝心便步履青云。”
大家伙又吵吵了片刻,這拿報的秀才公才大喊一聲:“且都安靜,吾這還有一份呢。”
正分為兩派互噴口水的‘俠客’們這才閉上嘴,靜靜候著下文。
“時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二日,太祖高皇帝賓天,傳遺詔立太孫為帝,帝奉天御極,改翌年號建文,是謂建文皇帝。
今上登基之后,大赦天下、廣開言路,布施新政...”
一聽這第二份刊文說的是當今皇帝的事,這片小空間更加安靜,誰也不敢再多雜聲,惟恐被人舉報,落了一個不尊的大罪。
“時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十二,滇國公沐春歿于平麓川叛亂之征程。”
這一刻,大家的臉上都帶了三分怒意。
“帝聞而怒,遣魏國公徐至云南,組軍再征,大勝,以兩萬人破安南五十萬大軍,與其國都升龍(河內)斬賊酋胡逆季犁之首。”
氣氛陡然火熱起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升起三分自豪,神情中頗為解恨。
還有不少人下意識瞥了一下嘴角,甚是不屑嘲諷。安南區區蠻夷,還敢冒犯天朝,實則翻手可滅。
“時建文二年六月,朝鮮大君李逆芳遠謀逆,囚父逆兄,實為不忠不孝之人,帝知而遣令遼東總兵官平安發兵征討,平將軍連戰連捷,先破朝鮮國都開城,后詐敗誘敵,與遼南平原一戰全殲數十萬朝鮮逆軍,復李芳果之王位,小王感激涕零,感念大明之恩德,遂簽署《庚辰條約》,對奉我大明為宗主國之事而欣喜不已。”
讀著讀著,秀才公的語調情緒也是逐漸亢奮,激動的這個小年輕耳朵根子都紅了起來。
“又有西南諸國入侵故安南國,安南乃我中原故土,其闔國上下無不渴求內附久矣,遂遣使者入我大明呈送降表,伏請內附,帝憐其百姓渴求王化教諭之心迫切,乃允之。
為保其境百萬百姓之安危存亡,帝親執兵戈,御駕親征。
帝雖年輕,卻熟稔兵事,恍若天賜神人,指揮之下,我大明將士奮勇當先,連連報捷,有大將晝行百三,夜行一百,一日內連下兩大重鎮,懾破賊膽,后又驅兵猛進,連破暹羅之阿瑜陀耶,寮國之瑯勃拉邦,吞滅諸國宛如反掌觀紋。
此戰后,西南之六國無不俯首稱臣,并舉帝為諸國共主,獻上金銀、珍寶無數,拓土五千里。”
大家伙互相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駭之色。
咱們這個新皇帝,原來那么厲害?
難怪這楊士奇升的那么快,咱們的這個新皇帝年輕啊,又偏生如此雄才偉略,想必是如那秦皇漢武一般,功蓋天下,因此喜愛諂媚之言。
“后有東南沿海倭亂,帝遣水師征討,一戰克定,收復自洪武年失落與賊手之故澎湖巡檢司,帝置臺灣承宣布政使司,后復琉球三島,帝置琉球府,規制臺灣管轄,自此海波靖平,大明之國威宣與海外諸夷也。”
秀才公越讀越亢奮,原本是坐在一處石階上,不知覺間改坐為站,語色高亢。
“四海夷狄無不望而生畏,聞而心生敬仰,故建文三年臘月三十,北地草原之瓦剌、韃靼二部,聯名遣使入貢,覲獻降表,并稱附臣。共奉帝為草原之主,尊圣人可汗!”
刊文讀到這里,秀才公已經傻了眼,整個報局外這一片空地幾十號人也全都傻了眼!
草原投降我大明了?
冷場了足有半刻鐘,秀才公才回過神,急急往下讀,卻是那封覲獻的降表。
“兩部此番朝貢獻降,記良駒兩萬匹、牛兩萬頭、羊兩萬頭,另有珍寶、異獸、皮草、西域奇物不計其數,其獻禮之車,延綿百里,牲畜之廣,目不能及。此皆仰賴帝之天威浩蕩,才有今時我大明如日中天,威壓六合八荒。
自帝登基以來,我大明大小數十戰,無不以全勝而終,破敵寇超百萬之巨。此番僅以君威,便懾服草原,使其諸部投降,不動刀兵便拓土數萬里之廣!帝之功績,書表駭顏。
論武功之盛,青史難尋,威名之顯,已超秦皇漢武。
刊文者,奉天殿大學士楊寓、總參謀長朱棣。”
秀才公環顧,身前早已是一片噗通坐地聲,那此前狂言不忿的許不忌更是打起了擺子。
“新年告天下百姓詔。”
密密麻麻的汗珠不時自秀才公面頰低落在麻紙上,浸出一片濕潤。
“維,大明建文四年元旦,朕,大明建文皇帝允炆,敬祀祭禮,布告社稷...
時愿大明萬歲,大明人民萬歲!”
讀到這里,報紙自秀才公手中飄落。
“吾皇萬歲啊!”
那舉人公許不忌陡然仰天長嚎,碰的一聲砸在地上,那動靜聽得周圍的人都心跳一漏。
“吾皇萬歲!”
自整個常熟縣報局輻散而開,方圓數百米之內幾乎無一人立,就是街道上不知緣由的普通百姓,看到這番動靜也下意識的跪地上跟著喊幾嗓子。
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既然大家伙都跪著喊皇帝,看這又哭又嚎的架勢,估計是皇帝駕崩了吧。
唉,多年輕的一個新皇帝,咋說走就走了呢?
常熟縣跪、蘇州府也跪,這景象自南直隸這個距離南京最近的中心開始輻射開,在整個大明引起的震撼是絕無僅有的,哪怕是當年的北伐大捷、捕魚兒海大捷,都未曾有今日之盛景。
正如朱允炆所希望看到的那般,整個大明都為瓦剌、韃靼這份降表而沸騰起來。
要知道,在這份降表之前,他朱允炆立下的武功可是已經足夠多了,所以,全大明上下都下意識的認為,瓦剌和韃靼是被朱允炆的武功嚇破了膽子,因此心悅誠服的投誠獻降。
整個大明,陷入到對朱允炆這個皇帝瘋狂崇拜的氛圍之中,各省、府、縣的賀表開始如雪花一般飄進南京。
而自民間,更多的士林學子、黎庶百姓也開始寫萬民書之類的歌頌文章,通過報局、驛站往南京一車車的送過去!
貴州,那些持著刀拿著農具,叫囂著要帶領族人跟大明衛所兵死戰的土官也在這一刻放下了武器,匍匐在地面北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