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告訴你,你死定了!”
皇帝金口玉言,當朱允炆自己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姚廣孝和朱棣反而如釋重負的露出了笑容。
“謀逆乃十惡之首,貧僧非癡人,從未心存僥幸。”
姚廣孝倨傲的說道,“如果貧僧怕死,便不會來這應天府了。”
朱棣也松了口氣,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朱允炆虛偽的留下他的命,只要他死了,一家老小就保住了。
“你以為朕是因為你謀逆殺得你?”
朱允炆冷笑,隨后又看向朱棣,“四叔也認為朕容不下你二人?”
兩人愣住了,自古謀逆大罪,株連九族本就理所應當,親王謀逆,皇帝念及親情,一般都是只誅首惡,但要說不死人,那就是天方夜譚。
“謀逆為什么是大罪?”
朱允炆無奈一嘆,“還不是做皇帝的,太在乎這個位子了,所有企圖登上這個位置的,自然是皇帝的心頭大恨。”
說著話,朱允炆扶起朱棣,“四叔一直認為,我在跟你虛偽做作,但是,我為什么要殺你呢?我做皇帝,你不服氣,這算什么罪責呢?”
朱允炆這一刻突然變得很疲憊,神情語氣不在復往常般剛硬,連朕這個字都懶得說了,“爺爺操勞了一輩子,心都在天下百姓身上,咱們后輩兒孫,雖比不上爺爺萬一,但終究是天家人,應該要有一份擔當在。”
朱允炆畢竟是后世穿越來的,他的思想是現代化社會幾十年培養過的,以史為鑒,很多大道理他遠比古人要明白的多,這是他的優勢,也是他的負擔。
造反這種事,也分兩種,第一種是造反者純粹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造反,啥也不想,啥也不管,就想當皇帝,這種人,自然該死。
還有一種,便是官逼民反的反民,這種屬于活不下去不得不造反,他不反也是死,反了一樣死,他還怕個球?
第二種在朱允炆眼里,謀反無罪!
有罪的是誰?是逼反這群百姓的官僚,他們才是造反!
“奉天殿里的位子不好坐。”
朱允炆指著殿中高高在上的龍椅,“我每次坐上去的時候,都感覺坐在火爐之上,那種炙烤,險些燒干了我的心神。”
朱棣語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怔怔的看著朱允炆,他發現,自己的侄子,跟幾年前自己印象中那個太孫,完全不同!
“叔叔在北京這么些年,流了不少血吧。”朱允炆拉起朱棣的手,看著上面密布的傷口老繭,“四叔為什么要這么拼命呢?”
朱棣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發酸,“臣是太祖的兒子,是大明的燕王,守土之責,分內之事。”
朱允炆滿意的點點頭,“朕看過當年很多北地的戰報,知道四叔為了咱們大明,都付出了多少。
爺爺早年殺了很多人,隨我大明開國立朝的名將,都凋零了。但是蒙古還在,誰還能擔得起護佑國家、護佑民族的重任呢?爺爺把這份責任給了二叔、三叔,也給了你。
后來二叔三叔早薨,九邊防務,千鈞重任都壓在了四叔的肩膀上,四叔貴為親王之首,千金之軀,又何曾惜命過,逢戰必親冒矢石,為的,不就是對得起自己的責任嗎?”
朱允炆的話,像一把尖刀,陡然刺破了朱棣所有的防備,再也壓不住自己的情緒,虎目中落下淚來,“臣該死!”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朱允炆說道,“親王有親王的責任,皇帝有皇帝的責任,天下人都說四叔意圖謀逆,但四叔每逢戰陣都要身先士卒,在四叔的生命中,何時將保全性命圖他日奉天御極放在首位。朕眼睛不瞎,朕知道,四叔只是不服,不認為你的侄子,能當好一個皇帝。我又何曾不知道,這個皇帝有多么難做。”
朱允炆微微仰頭,神情有些呆滯,“爺爺將這天下社稷、億萬黎民留給了我,我不能讓他失望,我的責任就是扛起來,不能丟下不管,以致百年后,無顏見他。”
朱允炆似乎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御階上,“蒙古人還在,瓦剌、韃靼,都是我大明心腹之患,是懸在億萬百姓頭上一把隨時會落下的刀,朕做夢都會夢到將來有朝一日,這些蠻夷躍馬南下的情景。
因此朕一定要滅了他們!但朕要平定草原,離不開叔叔,六千萬大明百姓,也離不開燕王。比起江山社稷、百姓之重,區區一個意圖不軌,朕還容不下嗎?”
朱棣哆嗦起來,整個人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在御階下,“臣,該死!”
這是朱允炆第一次展露自己的心聲,當他登基那一天開始,他便開始經常的做噩夢,他夢到歷史的洪流無法抵抗,夢到通古斯入關、夢到江山易主、夢到血海滔天。
有著璀璨文明的華夏民族,遭受的苦難太多了。
通古斯入關,南北荼毒八千里,億萬漢民險死光。滔天罪孽,比后世倭寇入侵更毒更甚,朱允炆真的很怕。
如果老天愿意給朱允炆來選,他愿意拿皇位來換,來消弭這場民族的災劫。比起這個災難,區區一個皇帝,真的太不值一提了。
“陛下心懷天地,圣人不及,令臣羞愧欲死。”朱棣咚咚的磕頭,“既如此,何不寬赦姚先生,姚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殺之可惜。”
朱允炆頓時冷了臉,“朕殺他,非因他謀逆。”
說著話,朱允炆走到姚廣孝身前,“知道朕為什么要殺你嗎?”
姚廣孝搖頭,“貧僧不知。”
“因為你的自大和涼薄!”
朱允炆的語氣冷的像冰一般,“你為什么要一心造反,是朕這個皇帝做的不好你要造反?還是你有大功于社稷,朕寸功未立而居至尊,你不服氣?你占了哪一條?你哪一條都不占!
你就是單純了覺得自己可以改朝換代,認為自己有屠龍術,為了證明你自己的能耐!”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姚廣孝看著朱允炆,“貧僧有屠龍術,自然要尋一個好買家。”
“所以你要搏一個萬古流芳的名聲。”朱允炆冷笑,“你要讓后世之人提起你的時候,都夸你有能耐,是嗎?
你為了這個名聲,不顧天下民心,置萬民與刀兵之下。你有屠龍術,你有本事自己拿把刀殺進南京城來啊,殺進奉天殿來啊!為什么還要聯絡別人,要找一個手握重兵的藩王?”
朱允炆一把抓住姚廣孝的衣領,將后者生生提了起來,“因為你知道,朕的四叔很會打仗,他造反,是唯一一個有能力以弱勝強的,所以你選擇了他,你將天下做你的棋盤,燕王衛的精兵強將做你的棋子,來與天對弈!你知不知道,九邊強軍是用來抵擋蒙古人的!不是用來回頭殺我漢人同胞的!
你從未在乎過我大明的國運,也從為在乎過這場戰爭一旦發起,會死多少無辜黎民,是也不是!”
姚廣孝啞口無言,因為朱允炆說的每一句話都刺進了他的心里,他無從辯駁。
“你高高在上的認為黎民百姓只是草芥之命,只配被你操縱與股掌之間,僅憑這一點,朕就斷饒不了你!”
朱允炆的眼睛紅的嚇人,“朕會殺了你,而且,你絕不會死的痛快,千刀萬剮才是你最終的下場。”
說著話,朱允炆一把將姚廣孝拋下,“打入詔獄,明日,凌遲處死!”
姚廣孝慘然一笑,剛欲咬舌自盡,就聽到朱允炆的聲音傳來,“你若是自殺,你待過的去過的寺廟朕會全部焚盡,所有與你有交際的僧人同罪!朕要看看,佛祖的金身,抗不抗的住烈火!”
姚廣孝仰天大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好,貧僧便走一遭刑場!嘗嘗那千刀萬剮之刑!不過貧僧有一問,想你如實回答。”
“說吧。”
“貧僧只想知道,你這個皇帝,將來會不會削藩?”
朱允炆一愣,隨后看了看身旁的朱棣,笑了起來,“朕會!而且會削個干干凈凈!朕的心里,只有國,沒有家!”
姚廣孝閉上了眼睛,任由幾名錦衣衛上來將他拉走,“貧僧敗的不冤。”
姚廣孝被壓下后,大殿內一度沉默,只留下朱棣一人面如死灰,皇帝終究還是要削藩!
但朱棣聽懂了,他也看明白了,朱允炆壓根不是為了自己的皇位而削藩。朱允炆像極了太祖皇帝,甚至比太祖皇帝更甚,他的眼里,只有天下百姓,從未在乎過任何人,這一年多來的手段,確實只是為了麻痹天下的藩王,自己已經倒下了,接下來,誰都跑不掉。
“朕不僅要削藩,有朝一日,朕還會打破幾千年來世家的所有特權。”
朱允炆開口道,“爺爺留下的祖宗家法,定下的宗親蔭封,在朕這里,會通通廢除!幾千年來儒家高高在上的位子也會被朕拉下來,那個傳承幾千年的衍圣公,也要去給朕耕地交糧,去給朕服勞役開渠筑堤!世家豪強,納稅交糧!朕不會讓只擁有大明一半耕地的百姓,卻要交天下之糧!服天下之勞!”
朱棣澀聲道,“陛下不怕將來有一天,神人不容嗎?”
廢宗親蔭封、廢世家特權。真等那一天,天下皆反!自古敢做這件事的皇帝,沒有一個不是慘死收場的。
“朕既然做了皇帝,在享受著至尊無上的權利的同時,也應該擔負起天底下最大的一份責任。”
朱允炆不以為然的笑了起來,“朕等著天下皆反的那一天,四叔,朕今日跟你敞開心扉,今日,朕以天下百姓計,你的事全部寬赦,但將來朕打破乾坤的時候,朕希望你不要攔在朕的面前,因為,也是為天下百姓計,誰攔朕,朕都要他死!”
朱允炆看向朱棣,“四叔,朕給你一個選擇,一是拋下天下百姓,一家遷往兩廣,朕與你一筆財富,從此富家翁一生,第二條路,朕設置了總參謀府,總參謀長的位置是為你準備的,你也仍然還可以做幾年的大明燕王。”
朱棣離不開戰場,如果說做皇帝是他的夢想,那平定草原就是他畢生的心愿,所以他只糾結了片刻,就躬身領命,“愿為大明效死。”
為大明、而非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