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闌人靜,燈火深邃,皇宮,勤政殿。
皇帝看完年關朝宴的部分提案,終于放洪尚書離開,卻叫下了奇銘。
“難得進宮,陪朕說說話。”
見無旁人,皇帝用眼神示意,讓二兒子坐下。
奇銘自從進宮后,忙到深夜已經很是疲憊,眼下,他只想快些回府,見到言兒。
“這里沒有外人,銘兒不用拘束。”皇帝開門見山道,“朕就是想知道,你對黃醫女到底怎么想的?”
“黃醫女?”奇銘好不容易才將飄向言漠的神識拉回來,有些事不關己道,“兒臣沒有想法。”
皇帝蹙了蹙眉,有些疑惑道:“錦兒說黃醫女實則對你有意。”
“......”奇銘眼神微動,他知道皇兄心屬誰人,也知道皇兄為何這般推脫,“父皇,您知道的,”他起身行禮道,“先前爭奪黃醫女,那是兒臣做給他人看的。如今,兒臣心中只有王妃一人,今后愿守得一人白首,不離不棄。”說著,他抬起堅定的眸光。
見二兒子眼神炯炯,說得如此肯定,皇帝微有吃驚。畢竟,當時賜婚只是權宜之計,沒想到銘兒竟會認真。
“嗯...”他明了地點點頭道,“錦兒對黃醫女到底什么想法,你幫朕探探他的口風。你們兄弟之間,總能吐露一點心聲。”
“......”自從進宮后,奇銘未曾見到太子,一切事務都是蘭雪傳達,想到黃太醫相告的秘密,他不禁陷入了沉默...
皇帝見兒子沒再說話,就當默認接下了任務,因著天氣寒冷,又是深夜,他有些心疼道:“你也累壞了,今夜就留在宮中罷,讓劉公公帶你去偏殿。”見對方欲行禮拒絕,他直接打斷道,“很晚了,出宮又是一番折騰,歇在宮中罷。”
父皇好不容易體恤一回,奇銘掙扎了一會,還是聽話地退了出去,讓劉公公領至了勤政殿偏殿就寢。
進入被褥后,即便疲憊不堪,想到皇兄的癔癥,還有獨守空房的言漠,他實在難以入眠...
東宮。
白雪帶著一身寒氣回到東宮內院。
“主人,益安王歇在了勤政殿,陛下去了星娥宮。”
奇錚一指摸著茶杯杯口,斜嘴哂笑道:“很好,皇帝老兒沒讓本宮失望,只要將他留在宮中,一切便能順利進行。”語罷,他嘴角加深,笑意濃烈卻透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冷艷。
“......”白雪依舊垂著眸,不由看向候于一旁、默不作聲的姐姐...
冷氣幽轉,寒流彌漫,洪府。
“王...王妃...”京兆尹實在想不到,暗沉的洪府中,王妃一身暗紅戰袍宛如從地獄中出來的鬼魅一般,那把黑劍還在盈盈發光,劍身上的那條紅線好像在吸血!而癱軟在地的正是面無血色的勻大人!“快...快!快抓起來!!”
京兆尹嘴上喊著,雙腳卻很誠實,又怕又慫地往后退著!
“!!”對言漠而言,斬殺不受控的死人煞乃是天經地義!她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這會讓自己百口莫辯!
原來黑袍人佯裝攻擊洪府,并劫走勻世康,都是為了給她下套!
就在此時,紅線嘰里咕嚕地緩緩隱退,刻剎終于有所松動!
而官差們見到此情景也不敢貿然前進,只是形成包圍圈,一湊一湊地縮小著范圍...
盈綠光點滋啦啦作響!
言漠動作迅猛,拔出刻剎一步騰躍,借著樹干屋脊,飛出了這個院子!!!
“追!追追,快追...”見對方迅影飛掠,京兆尹十分怕怕!他只敢指揮著官差趕緊追上,直到眼見即將無人守護自己,他趕緊叫下四人,兩人負責保護自己,另兩人負責查看勻大人。
為了躲避官差,言漠借著夜色落于廊道中,竄到了另一個院子!
此刻,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幕后黑手悄然行動,與真相有關之人都會有危險!她得趕緊帶上唐韶子回府,通知狐貍!
剛才與勻世康戰得太過專注,她不知道唐韶子眼下在哪...
經過一番躲藏與探路,言漠正朝著她與唐韶子趴過的屋脊方向前進!
官差們因為尋不到目標,已經分散在各處,他們舉著火把行動,對言漠而言,十分好辨認!
就在她輕功助力準備飛越圍墻之際,忽然!
一種熟悉的感覺彌散開來!
她一個警覺回眸,握著刻剎準備隨時出擊!
隱隱的煞氣中還還混雜著一絲極其緩慢又冰冷的、屬于人的氣息...
有高手!黑袍人?!
言漠當即一個回身,向著若有若無的那點氣息追尋而去!
夜色冷寒下,草地之上,黑袍人只是輕輕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以及那雙失去了十指的雙手,幽幽開口:“沒想到芽征還留著你,真是可惜,沒了十指,哼!你和廢人有什么區別?”
語罷,他無情地跨過尸體,盯著金甲人。
對于此次金甲人的表現,他不甚滿意。
“死尸練就的死人煞果然還是差了點,”他聽著遠處若有若無的追逐聲,嘴角彎成陰森的弧度,“將活人折磨至將死,從而煉制的死人煞,才算有點效果。”說著,他細細聽著外頭,看看那幫能否抓住目標...
就在此時,感覺到有人正在接近,黑袍人鐵爪一鉤,帶著金甲人幽然翻轉飛越,往洪府深處躲藏而去!
腳步極速飛越!言漠連飛帶跑,順著感知堪堪抵達假山庭院!
偏頭一看,她感覺那股氣息轉移了陣地,越來越稀薄...正欲追上之際,一個吐納,她才察覺此處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順著氣味尋去,借著一點微光,她見到了那雙熟悉的無指手!
“唐韶子?!!”她趕緊查看對方,然而,破爛的后腦勺已經說明無力回天!“不...唐韶子!唐韶子!!!”
前一刻,她還嫌棄著對方,這下,人說沒就沒了...
“唐韶子...啊啊啊!”言漠因為悲痛握緊了雙拳!“唐韶子...我不該留你的...啊嗚嗚...”滾燙的熱淚滑落臉頰,她來不及哭泣,只能化為抽噎,“是他嗎?!呃嗚...我一定會替你報仇!!唐韶子...”她忍住哽咽,努力拉回意識,打開感知,然而,那股若有若無的氣息已經弱如游絲,漸漸消失了!
“快!去那邊看看!這邊還有一處庭院,分頭行動!”
“!”聽到官差們的聲音越來越近,言漠只能抹掉眼淚,選擇帶人先行離開!
身形悄然一展,她扛起唐韶子往圍墻外飛去!
隨著火把漸漸變小,官差們的流動身影越來越遠...
幾個上下躍動,言漠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夜空中!
經過好一番前前后后的搜尋,官差們確認目標已經不在洪府,在京兆尹的命令下,這才魚貫離開,留下一半人手守著此處。
隨著天色逐漸變淡,凌晨已經降臨。
回到據點的青木輝還未入內,就見默應領著大批人馬,已經等在入口。
“恭迎閣主回歸。”
見一眾黑衣人齊刷刷跪地行禮,青木輝知道這一刻始終要來的!
看著手下各自分工負責,將大木箱與人質紛紛帶出,他沉靜看了一眼,板著身形下令道:“出發——”
而另一邊,言漠扛著唐韶子不敢立刻回到王府,她躲進一處小樹林,開始查看唐韶子的尸體。
致命傷在腦袋上,通過傷口,她初步判斷,兇器類似于人的五指,鋒利無比,大概是鐵爪一類。
除此之外,言漠發現唐韶子身上彌漫著一股硫磺硝煙的味道,她打開對方的手掌,發現上面還有殘留的黑色木炭...
隨后,她上上下下又查看了,確實沒有新發現后,扛起唐韶子的尸身,她尋了一處小山洞,將尸體暫時安置于此,并運來幾塊大石頭將入口封止,以防被動物啄食。
天光緩緩照射,給冷硬的石頭鍍上一層淺淡的光芒...
言漠佇立在洞口許久未有回身,她忍不住想要流淚卻又硬生生吞回去...悲慟之余,她在思考...
從賀州回京后,刻剎才算正式在中原重見天日,她從未與黑袍人打過照面,那對方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竟能在短短的兩日內,成功讓她成為“兇手”...并煉制了新的死人煞,此人是誰,言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目光移動,她看著別在腰側的刻剎,當年莫家滅門,除了與奉磬有關,還與一位朝廷重臣有關,可是,關于這位重臣的線索,除了那句怪物,沒有其他線索...
找到黑袍人才能知道其同謀是誰!
既然一切都是沖著她來的,唯有高調行動才能引蛇出洞!
一步踏越,紅影一閃!洞口前便只剩一息旋轉的風力...
隨著天色漸亮,奇銘只是小憩了一個多時辰,便早早起身,欲給父皇請完安即刻出宮回府。
然而,當他洗漱穿戴完畢出門之際,卻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皇兄。
“銘弟不辭辛勞,忙至深夜,為何不再多睡會?”太子錚著一身玄色金紋蟒袍,笑得燦爛,他雙手負后語氣輕快道,“年關朝宴事務繁多,銘弟怕是要多住上幾日。”
“臣弟參見皇兄。”
“免禮。”太子錚很有兄弟情地扶住對方的手臂,“既然你醒了,不如與本宮一起前往旭雄殿。”語罷,不等對方推辭,他半拉半請的將人直往主殿領!
紫殿恢宏,旭日東升,一眾朝臣穿戴齊整,已經候在旭雄殿前。
這一路,奇銘一直在偷偷觀察太子,總覺得皇兄今日異常容光煥發,似有什么喜事降臨。
同時,那個疑問始終困惑著他,師父所言的命命鳥與黃太醫所診的癔癥,到底是何關聯?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益安王殿下——”
文武百官見到來人齊齊行禮,聲勢浩大。
到了這里,太子錚才松開奇銘的衣袖,對著眾人鏗鏘一聲。
“免禮——”
隨著一陣齊刷刷的衣料磨搓聲響起,百官們這才恢復原來的站姿。
奇銘警覺環視四周,總覺得除了文武百官,外頭似乎還有人,但因為場內人員眾多,他打開所有感知也無法確認。
上朝時間到,劉公公出來喊話,一眾朝臣開始有序進入。待皇帝出來,他們齊齊跪拜行禮。
“參見陛下——”
“眾愛卿...”平身二字還未等皇帝說全,突然,殿外有人高聲吶喊!
“陛下!陛下——”京兆尹一臉驚慌,急急忙忙跑來,幾乎是摔著進的旭雄殿!“勻世康勻大人昨夜遇刺身亡...兇手...兇手是...”猶豫之際,他看到遠遠站定的益安王,冷不丁縮了縮脖子!
“兇手是誰?!”皇帝見對方沖得猛烈,顧不得下罰,嚴厲問道!
“兇手...兇手是益安王妃!”
“!!!”在聽到勻世康時,奇銘就已覺得事有蹊蹺,不料這份不安還是應驗了!他死死盯著京兆尹,用無聲威壓!
膽敢信口雌黃絕不輕饒!
“啊!”京兆尹受不住,只能豁出去了,他一邊大喊一邊趕緊伏地,根本不敢抬眸!“下官親眼所見,不敢欺瞞!陛下明鑒!”
此話一出,殿內一片嘩然!眾人紛紛看向益安王!!
“父皇!”奇銘趕忙行禮請求,“此事疑點眾多,望父皇能讓兒臣查個明白!”
“益安王,你何以斷定此事疑點眾多?”為顯公允,皇帝義正詞嚴地問道。
奇銘:“昨日,勻世康先是失蹤,后又襲擊洪府,是兒臣派人通報京兆尹,讓其守衛洪府的!王妃向來嫉惡如仇、愛憎分明,這其中一定還有隱情!”
皇帝:“洪尚書,可有此事?”
洪渡出列:“回陛下,確有此事。”
“昨晚,你可見到了?”皇帝想起,昨晚洪尚書也一同忙活到很晚才出宮。
“回陛下,”經歷白日的騷亂,臣不敢回府,帶著父親暫居城北的別院。”洪尚書說著,面露難色,“所以,關于勻大人之事...臣不知...”
見形勢不利,奇銘顧不得許多,他仗著自己行動迅速便直往殿外沖!他必須先找到言漠!
“銘兒!”皇帝一見,試圖叫住兒子,然而!他剛起身忽覺渾身無力,雙腿一軟,咚的一聲倒下!
“!”奇銘察覺到不對,立馬回望!這才發現皇帝陷入昏迷,直接癱倒在龍椅上!“父皇!!”他試圖保護父親,穿過人去首先沖上皇座階梯,來到皇帝身邊!
啪!啪!啪!
與此同時!皇座上,十幾把花傘齊齊展開!
皇帝被圍在中間,與世隔絕!
大殿內,眾人紛紛緊張下,只聽一人的聲音十分高亢不滿,亮聲道!
“益安王欲圖弒君謀反!給本宮拿下!!!”
聽到太子下令,奇銘不敢相信地回望皇兄!